朝天關外。
數麵黑旗獵獵作響,黑旗下為首一員戰將對著關上自稱黑旗營總兵。
“將軍,咱們這樣真的行嗎?”一個獨臂白發的老漢有些緊張的盯著關城問道,他身上一件綿甲,外罩披風,腰間戚刀,另一邊還插著一支火銃,倒顯得極為彪悍。
可麵對著這座雄關,他卻很緊張。
綿甲頭盔上一麵黑色小旗的正是張大鵬,這位禦營川陝行營的營官,由重慶前往漢中之行並不順利,在保寧襲滅了一支搖黃賊小隊後,張大鵬的行程就嚴重偏離了路線。
他拉著張顯周秀才等一群川中流民,硬是組建了一隊人馬,然後北上時意外連連。他們陸續又遇到幾夥搖黃賊,張大鵬依然主動出擊,將他們襲擊殲滅,解救了不少百姓。
有張顯周秀才等例子在,那些被解救的百姓都想跟著張大鵬一起走,一開始張大鵬還隻是被動無奈接受,到後麵因為人數多了,無法再潛行偷渡,他便開始一路打過去,沿途許多居民和行人,都爭相加入。
於是到後來,張大鵬乾脆就舉起一麵黑旗,對外自稱是大西黑旗營,對內則挑選一些青壯勇敢者組成隊伍,其它老弱等為老營隨行。
就這樣一路走走打打,隊伍倒是跟滾雪球似的壯大起來,雖然他的黑旗營大多都是些饑民逃丁,或是一些被搖黃賊、大西軍殘害的缺胳膊少眼的殘疾,可就是這麼一群烏合之眾,在張大鵬的帶領下,也立營伍,定規矩。
他每次遇上搖黃賊,都是身先士卒帶頭衝,戰鬥過後,所有繳獲也都是按定好的規矩賞功、分賞,而且絕不傷害無辜搶掠百姓,更不會對婦女們有半分亂來。
這為他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張顯、周秀才等也成了黑旗營的骨乾,一路過來,他們在當地沿途百姓的帶領下,不斷襲擊那些搖黃賊和一些山賊,還彆說,這禦營軍官用禦營規矩組織起來的一群烏合之眾,居然硬是乾掉了一夥又一夥殘暴的賊匪。
他們削竹為槍,伐木為棍,用木頭製作盾牌,以搶來的弓箭土銃等武裝青壯打頭陣,每次襲擊賊匪,也就是三板斧,突襲,張大鵬帶頭衝鋒,不行的話,就張大鵬和楊威他們兵分兩隊襲擊。
基本上,他們打的也都是些小股賊匪,甚至是一些饑餓到吃人的亂民,所以這一路上倒也是有驚無險。
到現在,張大鵬他們一路來到了朝天關,過了關就出了四川,進了漢中了。
這是最後一關。
此時,他的這支黑旗營已經有兩千餘人,其中張大鵬的敢死隊有三百來人,其餘的戰勇有八百多,另外千多人是隨營的老弱婦孺。
朝天關過於雄險,尤其是西營大將劉進忠在此駐紮,想繞過去翻過去都沒可能,而打更打不下,隻能想辦法騙過關去。
“劉進忠不是什麼西賊小嘍羅,不好騙吧?”張顯擔憂道。
張大鵬望著關城。
朝天關西依嘉陵江,北麵是一道險山,關城坐落在古蜀驛道的朝天嶺上。
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周秀才此時望著關城,居然還有興致吟起詩來。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再朝天!待得政成民按堵,朝天衣袂翩翩舉!禁城春色引朝天,接跡夔龍近法筵。”
大鵬讚歎,“周秀才好詩!”
周秀才哈哈一笑,“我雖然讀書半生,但也隻是窮究八股而已,哪能做的出如此好詩,其實這都是前人所作,甚至剛才我說的是三首詩裡的句子,前兩句是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寫的,中間兩句是宋代張孝祥寫的,而最後兩句是我朝李攀龍所作之句。”
張大鵬以前是個孤兒,哪讀過書,在禦營裡倒是開始學了點,但也僅限於會寫自己名字,能認的字不到百個。
“看來這朝天關很有名啊,唐朝詩人就開始寫了。”
周秀才道,“朝天關是四川北門。”
“北門不是劍閣嗎?”
“朝天關是劍閣的北門,崇禎十年,闖賊李自成就是率軍由七盤關、朝天關入蜀,而後洪承疇率曹變蛟等由沔縣曆寧羌,亦經七盤、朝天二關入蜀。”
“老周,你是保寧人,聽說這劉進忠也是保寧人,你覺得這人如何?”
“不好說,這亂世裡,武將跋扈,擁兵自雄,更難說。”
“大人,咱們非要經朝天關嗎?”
張大鵬有些無奈,“若是隻有我們幾個,當然沒必要非經朝天關,隨便哪個獸徑樵路,我們總能偷偷翻越過去,可是現在咱們是兩千多人,而且咱們這一路襲擊搖黃賊,現在搖黃十三賊都已經在後麵追上來了,你說咱們除了前進,還有其它路嗎?”
“可劉進忠未必可信。”
“也沒其它辦法了,先會一會他。”
張顯反對,“大人身負重任,要趕往漢中,這一路上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不如大人與楊校尉他們幾個先走小路進漢中,我和周秀才幾個去拜見劉進忠,若是我們出不來,大家就趕緊分散逃匿山林吧。”
這是一個比較理智的建議。
可張大鵬這些天,跟大家朝夕相處,已經有了感情了。
這些人有些是他解救出來的,有些是半路加入的,都是飽受戰爭、饑荒摧殘的,就連他那三百多人的敢死隊,每次打賊人衝起來最猛的家夥,反而多數都是殘疾,他們被西賊、搖黃賊所殘害,缺胳膊少鼻子的,許多人都成了亂世孤身,家破人亡。
他們本來隻是想逃,想辦法逃離這地獄,雖然對搖黃賊、西賊等有血海深仇,可他們的殘暴,卻讓他們被恐懼所壓製。
但是張大鵬,這個浙東漢子,喚醒了他們心底的憤怒,他們將心中的勇敢釋放出來,他們開始奮力向那些賊人複仇。
他們變的不怕死,甚至視死如歸。
每次戰鬥,都會有一些殘疾的敢死隊員死去,有一些重傷的,甚至會自我了斷,或請人了斷,大家會一起送他們一程,卻沒有人悲傷。
張大鵬這個人有魔力,讓他們從逃避的懦夫,變成了勇敢的戰士。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張大鵬告訴他們,這是江南有位名士所說,如今也高舉抗清大旗,是聖人信用的臣子。
浙東抗清不屈的事例,讓那些殘疾的懦夫們雄起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就算沒殺到就死了,但他們也反擊了。
張大鵬給敢死隊的賞賜很豐厚,記功記賞,承諾將來將這些軍功上奏,保舉他們官職等,但敢死隊員們其實無所謂。
他們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過,隻想過好這最後一天。
銀子不銀子功名不功名的,倒已經暫時拋到一邊了。
張大鵬自立黑旗軍,自稱總兵,他給這些跟隨他的人馬暫授官職,如敢隊死長張顯,這個白發獨臂老漢,如今就是活的最灑脫的那個敢死隊員,年紀雖大,但卻有股拚命三郎的氣勢。
他個子也不算高大,人很瘦弱,但每次戰鬥都能爆發出無儘的彪悍狂猛,他有一次戰鬥時被打掉刀,甚至直接撲在那個吃人搖黃賊身上,用嘴咬斷了那人的喉嚨,狂飲了幾大口敵人的鮮血,甚至咬下一塊生肉嚼著吃。
他在戰場上狂吼大笑,震的那些平時吃人充饑的搖黃賊也紛紛退避不敢靠近。
張大鵬授張顯為黑旗軍敢死營的營官,周秀才這個老秀才,則署黑旗軍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