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糧畝征一鬥四升二合,指的是麥稻,如果是其它的糧食,也有個專門的折算標準,相應折算就好。
鄉裡的辦事員,甚至縣裡的吏員,加上鄉保甲的,一起開始收糧。
這若是往年,收糧這事,那可是縣中胥役們最高興的時候,因為這是撈銀子賺錢的時候,甚至還有專門的老手負責各個環節。
比如有人專門負責踢鬥,還要提前穿上鐵鞋,一鬥裝好糧,還要堆的高高的叫淋尖,然後他們狠狠往鬥上一踢,這淋尖的就全落地上了,落地上的就歸他們了。
所以浮收驚人,往往普通百姓交一鬥糧,實際上得繳兩三鬥。
多的連火耗都不算,因為火耗還是有名目的有賬的,這些直接就是這些小吏們聯手弄下來,最後所有官吏一起平分的一個外快。
甚至還要搞大小鬥。
但今天,沒人搞這些事情。
一個老農來時,在家裡提前量過了,按折算、按畝數等,自己家折十稅畝地,該繳二石四鬥二升,他直接按以往的規矩,拉了八石來。
還怕不夠。
結果那邊鄉長老爺拿著筆和名冊,翻看了鄉裡剛完成的戶籍、田地清理登記表,“簸箕村張二牛,地畝折算十稅畝整,地賦二石,丁銀二鬥,火耗加征二鬥二升,合計二石四升二,”
那邊吏員應了聲好。
然後把鬥擺好,幫老漢把糧裝上,也沒堆尖,裝好後,拿刮板一刮,刮下不多一點到地上,並不算多,沒有特彆淋尖,更沒有踢,然後讓補的。
“二石四鬥二升,上繳完畢。”
“老漢,把鬥旁邊墊子上這些,都掃一掃拿回去吧。”
老漢愣住,回頭看了眼牛車上還有小半車的糧,再看看鬥旁蘆席上灑落不多的那些糧。
他估摸著,還真就量了二石四鬥二升,鬥沒問題,也沒多量。
可他還多拉了五石多呢。
“老牛,這個單子給你,皇糧完繳單,有本鄉長的印和縣裡書吏的章,本鄉長代表國家和縣裡,感謝你的繳納,謝謝!”
張二牛還在發愣。
“下一個!”
張二牛的兒子把蘆席上的糧都掃起收好,然後拉著還愣在那的父親退到一邊,“爹,完事了呢。”
“這,這,”張二牛指指鬥,又指指車。
他兒子把他拉回車邊,另幾個兒女圍過來,也都感慨著,“沒想到這回居然沒加浮收。”
“那是好事,估計鄉長也是被孫漢奸下場嚇到了。”
另一個則道,“爹,那咱交了這糧,是不是剩下的都是咱家的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安穩穩踏踏實實了。‘
老漢回過神來,“嗯,咱們皇糧也繳了,自然沒事了。”
“爹,那這些糧咱拉回去?”
“爹,要不咱們把這些糧拉縣城賣了吧,俺娘還交待說要買些油鹽回去呢。”
老漢左瞧瞧右瞧瞧,發現後麵去繳的眾人,也都跟他一樣,並沒有多收亂收,大家開始驚訝,後來欣喜,甚至公開讚美鄉長和書吏等人來。
他看了會,然後道,“咱們再去那邊繳義倉糧,一畝二升,十畝才二鬥,也沒多少,咱們也繳一份,也在那榜上留個名字。”
本來以為這趟要繳七八石,雖然裝了一車,但莊稼人純樸,總覺得哪有種地收了糧朝廷不收賦稅的,現在不收,回頭指不定還得補上,說不得可能還要更多。所以倒不如乾脆主動繳了,也免的回頭生事。
可不曾想,居然真不收,他們非要收,也真就隻收了一畝二鬥四升二。
看著還剩下的這五石多糧,他打算再捐二鬥義倉糧,反正也才二鬥,連剛才的一起,也不過兩石六鬥二升而已,仍然還能剩下許多呢。
如果朝廷真的不再征收,那家裡都還有二十來石糧,夠一家口糧有餘,現在拉來剩下的這五石多糧,也不用再拉回去,直接賣了好了,買些油鹽醬醋茶,或是買點染料花布什麼的回去。
他帶著兒子找到鄉長提出要再繳二鬥義倉糧。
最後糧食繳上去,又看著書吏把他的名字寫在那義倉門口牆上的義榜上,終於滿意的點頭離開了。
“老牛,你這是要賣糧?這邊就是縣裡糧站的張書吏,朝廷統購統銷,以後賣糧隻能賣給他們。”
張二牛一聽,心裡一咯噔,心裡想原來這裡還打著埋伏呢,隻能賣糧給他們,估計是要從這裡找補回來了。
雖心裡難受,還是過去詢問價格。
結果糧價居然不低,甚至比市價還稍稍高一點點。
他想著,也許會在秤鬥上做手腳。
可他的糧拉過來一稱量,居然還有五石多,他心裡默默計算了一下,發現加上他繳的皇糧、捐的義倉糧,然後跟他在家時稱量的是一樣的。
並沒有少數。
這讓他很驚訝。
然後又以為這賣糧錢一時半會拿不到。
結果糧一秤量完,那邊就開了條子,然後張書吏帶著他到另一個書吏那,憑條子領錢。
麥子收購價是一兩三錢一石,小米一兩二錢一石,黑豆、高粱、玉米都是七錢一石。
他賣了五石三鬥半麥子。
“總共是六兩九錢五分五厘銀元,給你六塊龍銀,剩下的給你銀角、銅元、製錢,你仔細清點一下,確認無誤,就在這裡簽字畫押。”
老漢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那堆錢。
六塊銀燦燦的龍銀,一枚五角銀幣,還有四枚一角的,然後五枚當十銅元,再加五個紹天通寶。
連那五厘都沒抹他的零,也如數給了。
看著這堆錢,老漢手顫抖著點了好幾遍,最後連連點頭,“沒錯,一點沒錯。”
他最後激動的在本子上按下了自己的紅手印。
拿著錢還感覺做夢一樣。
什麼時候,朝廷居然這般好了?
征糧不浮收,不淋尖踢斛,甚至賣糧還不找理由克扣,價格還這麼好?
“紹天皇帝,真是聖皇大帝啊。”
張二牛激動的直接跪在地上,朝著登州方向磕起頭來。
不少也剛繳了皇糧賣了餘糧的百姓,也驚訝欣喜著,都不由自主的跟著跪謝。
鄉長看著越跪越多的百姓,也不由的很是感慨,他心裡對紹天天子其實是恐懼多於擁護的,但是看到這場麵,也不得不承認,那位天子確實不一般。
隻是不知道這種仁政,能維持多久呢?
如今這些手腳乾淨的胥吏們,又能老實多久?
畢竟明太祖朱八八最痛恨貪官汙吏,貪汙一點點被發現,都會被剝皮實草,但也沒能阻止貪官不斷。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這個鄉長,還有那位糧站站長,加上旁邊的幾個保長,甚至那些保甲鄉勇,這些人以往在大明朝廷都是沒地位,但是現在紹天天子,居然還給他們發一份俸銀,不是一月一兩那種工食銀,是還不錯的一份俸銀。
連鄉勇、保丁都還有份當差補貼。
“叔,我感覺這天下真的不一樣了。”鄉長的書吏侄子還很年輕,雖然在縣衙做了幾年吏,也染上了許多陋習,可畢竟年輕,此時看到這些場麵,加上近段時間來的所見,感觸極深,心底有東西在翻滾激蕩。
“也許吧。”一把年紀的鄉長倒並沒有那麼輕易的改變看法。
“叔,我不想在衙門做胥吏了,我打算去投軍,我要去報考軍校,我要去登州。”
鄉長想勸說侄兒打消這念頭,可最後卻沒說出口,張了張嘴,最後出口的卻是,“你要是想好了,就去闖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