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了。”劉向生怏怏道:“占了我二十畝,又佃給我五十畝,佃租三鬥。”
“這是圖了個啥,劉家莊都是咱家地,沒佃租也不交糧,能種多少種多少,在這算受罪了,沒事……嬸子也出來了。”
劉承宗正說著,劉向生的婆姨也從屋裡走出來,問道:“承宗啊,騎馬掛甲的真威風啊,你說劉家莊沒佃租也不交糧,真的?”
“我騙你們這個乾啥,不過沒事,我回來了,誰占了咱家的,都讓他吐出來。”
劉承宗不是拉家常來了,他問道:“叔嬸,山上堡子裡有多少人?張輦那舅子有多少兵,有沒有銃炮?”
夫妻倆都是本分老實的莊稼人,聽他這麼一問,嚇了一跳,反倒還是劉向生的婆姨膽大些,道:“堡裡有七八十人吧,獅子你可小心點,他們沒炮,但嬸子見過銃。”
沒炮就行。
劉承宗轉頭,正看見熟悉的掌令官金譜牽馬安撫百姓,和顏悅色看著還挺像那麼回事,便招手喊道:“金掌令。”
他挺喜歡這個掌令官,路誠屍首就是他給送回家鄉,是個忠義人,而且還和他有緣分。
偌大個陝北,金譜安葬路誠不想歸隊,轉了一圈,投到楊耀手下,最後又跟著楊耀投了自己。
緣分。
金譜聽見喊聲,趕忙帶倆輔兵跑來,道:“將軍,咋了?”
“那堡裡有銃,讓倆人用盾護著你,到堡外五十步喊話勸降,讓堡裡人把占我家的王八殺了,饒他們一命。”
黑龍山的堡子上都亂套了。
張輦的便宜大舅哥叫邢旋。
此人也是延安府本地人,父母做耀州藥材營生,早年家資不少,叫爹娘慣壞,吃喝嫖賭沾了個遍,父親又是個有脾氣的,眼看兒子不成器,一怒之下又生了一個,便把他逐出家門。
他就在府城遊手好閒,幸得妹妹多番接濟,日子過得倒也不壞,不過後來趕上旱災,爹娘把這邊鋪子留給他和妹妹去了耀州。
他也沒啥經營本事,一幫酒肉朋友也指不出一條正經營生的明路,藥鋪很快關張,斷了經濟來源。
彆人就給他出主意,妹妹生得貌美,不如賣了。
把妹妹送到知府大人床上,是他這輩子乾過最大也是最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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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借張輦大舅哥的名頭,還有一幫狐朋狗友出謀劃策……這幫人在正經世道乾不出什麼大事,可論走歪門邪道,那可真是天下第一。
縣太爺就已經是土皇帝了,更彆說知府,而且又趕上驛路截斷,在這地方乾嘛都沒人知道。
何況,何況他還住在劉承宗的家裡。
彆人先一聽,他是知府大舅哥,還有些不以為然;再一打聽,他住在黑龍山,好家夥,那兵圍府城多少次的劉家兄弟都不敢惹,那這位舅爺是厲害。
府城的煤、安塞的礦,青樓的婆姨、口市的牛馬,除了糧食,但凡能插一腳,他們都能攙和進去。
糧食也想攙和來著,剛伸手就不知道被誰摁住了,派了倆人想去糧鋪鬨鬨,結果都被府城的衙役關進牢裡。
他也不敢跟張輦說,跟彆人說又沒用,也沒人告訴他怎麼回事。
延安府城從上到下,縣衙衙役、胥吏,府衙衙役、胥吏,還有縣丞領的都是那糧鋪的糧食,能讓你個王八蛋染指?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唯獨邢旋不知道。
到現在,他都以為延安府城的糧食是張輦在幕後控製,除了張輦還有誰能抓他的人啊?
後來他就不敢在府城晃蕩了,人也搬進了山上的堡子。
就在劉承宗進山前,彆看已經到下午,張輦的小舅子還躺在千工拔步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覺。
這張千工拔步床,是天啟年時延安籍宦官花費重金請匠人製作,要送給九千歲魏忠賢,結果床還沒做好,九千歲就活到頭了。
他把這張床弄來,一兩銀子都沒花。
不過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邢旋做了個噩夢。
夢裡劉承宗帶兵殺回來了,要取他性命,把邢旋嚇得滿身冷汗從床上爬起來,煩躁地趕走陪床的倆婆姨,又接著蒙頭睡了。
才剛睡著,就被倆婆姨大喊叫醒:“邢爺,劉獅子殺回來了!”
這次被吵醒的時候,邢旋很淡定,從拔步床裡走出來連衣裳都沒穿,小聲罵道:“我看這夢是醒不過來了。”
堡子裡亂糟糟,男丁仆役都在堡牆上往下看,有人渾身哆嗦,也有人眼睛滴溜溜轉,不過隨後都被邢旋嚇住了。
哪兒來的光腚猴兒。
“邢爺,好幾百人,有炮,正喊話呢。”
邢旋已漸漸意識到這不是夢了,他從彆人那扯了件衣裳裹了,又讓人給他拿來棉衣,扶著厚重土牆的牆垛往下望去,看一眼就覺得頭暈。
全是兵。
一門重炮已經從馬車上卸下,金譜在前麵高聲喊道:“爾等賊子敢占劉將軍家鄉,如今張輦已死,你們殺了他舅子打開堡門尚可保命,否則一刻之後一個都活不成!”
金譜這話一喊出來,堡牆上登時大亂。
劉承宗在陣後聽著,臉上露出笑容,這金譜挺有天賦,知道該如何攻心勸降。
張輦當然沒死,但他死沒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堡上這些人認為張輦死了。
靠賣妹妹的能有啥本事,能耐都在張輦那,隻要這些人覺得張輦死了,那堡壘就不會死守。
非常合劉承宗的心思。
儘管他帶來門重炮,但他是真不想朝自己家修的堡子開炮。
何況這堡子修建他也有份,心知肚明底寬兩丈、麵寬一丈的土堡,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轟開的。
不過堡壘雖然堅固,終究還是要看守衛它的人。
當時修這堡子,仰仗的就是劉家有邊軍民壯,有個火槍弓弩互射的機會,賊人就占不得上風。
可如今不同,他的戰兵可比守堡的人厲害多了。
他在這邊已經吩咐了部下,一會兒直接推到堡下,輔兵護著戰兵,用弓箭火槍打死堡上二三十個人,這堡子就開了。
哪兒能想到,金譜的勸降居然直接生效了。
堡牆上一聲銃響,不一會就有人扔下顆頭來,扶牆垛朝下頭喊道:“劉將軍,我們降了,可能饒我等一命?”
劉承宗打馬在堡下兜轉一圈,看著堡牆眨眨眼。
說實話,不太想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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