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桑皮線和金瘡藥不夠,七個人沒能及時止血上藥、縫合傷口死了。
所以他知道平時要收集桑皮尖茸。
還知道到了戰時,開戰前傷兵營就要搭好,埋鍋滾熱水、煮麥水,熱水洗紗布刀子等器物,麥水晾涼濾淨,留在讓醫匠用。
肚子被刀劃開腸子脫出回不去,醫匠含冷麥汁噴在腸子上,能讓腸子自己蠕動回去。
那場戰鬥他們就沒有冷麥汁,隻能用褥子把傷兵抬起來搖晃,有一晃回去了,有仨晃不回去人沒了。
而且那個把腸子晃回去的也沒能多活幾天,發熱燒死了,醫匠說是腸子外露,周圍傷兵死人多,沾染毒氣又沒有清熱解毒的方子。
所以要把腸子掉出來的人專門放在一個區域治療,不讓人在附近。
其實那天夜裡承運哭了很久。
他不認識,那些中彈中箭、開腸破肚、斷手斷腳、血流滿地的人。
他一個都不認識,甚至有三十一個人送到他這,身子就已經涼了硬了。
後來有救活的,有救不活的,還有硬挺著沒怎麼治也活過來的。
真的束手無策。
承運很珍惜這些經驗,因為他啥都不懂,腦子裡每一個知識點,都是彆人用命換來的。
“對了哥,還有個事,我得跟你說,傷兵。”
劉承運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扯凳子坐下,又覺得坐下說不出口,重新站起來道:“我發現你們都沒,都沒給傷兵做打算。”
劉承宗還沉浸在承運所說的傷兵醫治上,突然聽他說起這個,皺起眉頭。
他沒聽懂,一臉迷茫問道:“傷兵不都痊愈了麼?”
“不是你的邊軍,我說的是劉九思、劉國能、李萬慶、王自用、羅汝才,他們的傷兵。”
獅子營沒傷兵,從一開始就有不少鎧甲,後來又跑來跑去也沒有醫治條件,受傷要麼好了要麼死了,沒有落下殘疾的。
最近的傷兵也無非就鐘虎那幾個,早就傷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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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人怎麼處理傷兵,劉承宗不知道,但他知道上天猴的傷兵,便道:“做打算了,合營的時候,上天猴那些戰殘的人沒算在輔兵裡,都擱在王莊種地了。”
“可是霜凍了。”
承運道:“大哥那邊也給傷殘的兵分了地,可今年收成好不了,我想給他們找個彆的營生,反正我們要去山西,臨走前讓我安排安排他們吧。”
這是一個被劉承宗忽略的盲區。
劉承宗的身子向後靠了靠,不自覺露出笑容:“想怎麼安排,你說說。”
他的隊伍越來越正規了。
傷兵安置,實際上很能激發其他士兵的鬥誌。
但有目的的去安置傷兵、且給予其長期保障,恐怕在陝北所有首領裡,這是獨一份。
彆人沒這樣的心思,也沒這樣的能力。
“我聽說任千戶說,哥讓劉躥躥拉個商隊?”
承運一臉嚴肅,說出的話卻讓劉承宗繃不住:“咋你也叫人家劉躥躥,是有這回事。”
“他可不就躥躥麼,我是這樣打算的,各部落下傷殘的士兵不少,他們其實才最忠誠,因為現在這世道,缺胳膊短腿的人離了我們他活不了。”
承運沒糾結在這麼稱呼劉國能,直接說起自己的計劃:“我打算啟程前把所有傷殘兵都召集過來,看看傷勢觀察秉性,斷手斷指的,隻要還有一隻手能拿兵器,安排進商隊,躥躥反正也瘸了,他肯定不介意。”
“腿腳不靈便的,就放在王莊,也彆讓他們種地了,給匠人當個學徒,反正獅子營撤走後這鐵窯空了,鑽床也帶不走,讓他們打打甲片、鑽鑽銃管……我們還會回來吧?”
劉承宗點頭道:“當然會回來,又不可能把太原打下來。”
“那就行啦,等我們回來,他們會做出一大堆銃管和甲片,嘿嘿。”
承運笑得很機靈:“我覺得該好好養著傷兵,就算不能打仗,也有彆的用處,還有些能用兵器但有傷殘的,比如眼、耳、手指,我打算編進輜重營帶著。”
“帶著搬東西?”
“不是,像這樣的殘兵最多,搬東西不指望他們,等進了山西,哥不是要打王莊麼,到時候肯定會給百姓分糧,找些地勢險要能登高望遠、還臨山靠穀的村子,把他們安插進去裡住。”
他板著指頭道:“抗稅、防賊、躲官軍,進可為籌措兵糧的兵站,退可做安置傷兵的據點,幾個村子連成一片,把鐵了心要給官府告密的打掉,剩下的分田分地,黃巢那個叫什麼?天補……”
“天補均平。”
“對,天補均平,我們也代天給百姓均平了,不光在山西,東進路上,延長延川,全均平了。”
劉承宗點頭誇讚道:“不錯啊,可以,就按你說的辦!”
雖然承運說得有點理想化了,但方向沒有錯。
隻不過陝北缺的不是地,缺的是水,缺地能分,缺水卻沒有辦法。
所謂的均平了,也不過隻能是延河及支流兩岸的村莊,其他地方到處都是流民亂竄,能種地就種種地,種不了就跑去彆的地方。
就好像去年一場雪,讓大家都很高興,覺得要豐收了。
今年快三月還上著凍,又讓大家都不高興,因為要減產了。
一下子,本來養活四千人綽綽有餘的杏子河王莊,轉眼隻能養活三千,沒準到夏天旱蝗一鬨,兩千都養不來。
這種時候分地也沒那麼大效果。
隻是劉承宗不知道山西的情況如何,如果不旱,承運說的分田有很大效果;如果旱,承運說的安插人員領導抗稅也有很大效果。
因為旱了人就跑了,剩下的人必然是旱災裡還能靠田地產,過上半死不活日子的人。
對這些人來說,能不能不交那點稅,直接關係到他們的生死。
得了劉承宗認可,承運挺直了胸膛高興極了:“那我就這麼去安排了,安排好了我們就能走。”
“去吧,楊耀也在回來的路上了。”
說著,劉承宗一拍手:“彆忘了喊劉躥躥,給他虎口也刺個字,做買賣手上圍個東西……這人意誌最不堅定,行商滿地跑,免得回頭再收個鐵牌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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