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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來襲的消息已經持續五日了。
鎮原知縣徐宗賢扶著女牆,望向城外綿延軍陣的遮天旌旗,愁眉緊鎖。
他早知道流寇來了,這幾日間,不斷有自河穀逃入城內的士紳,送來斷斷續續的情報。
賊人在山穀間結寨,伐林采木,在田野村莊鼓動百姓聲討大戶,擅用私刑,攻堡毀寨,燒毀欠條借據,將田地糧食給分佃農與長短工,欺騙民心。
但徐宗賢從沒想過,流寇居然敢攻城。
知縣是他中舉後吏部銓選的第一任官職,任期已滿,隻等考察了。
同年進了國子監的好友前些時候寫信說,北直隸因後金入寇,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官員出缺,勸他不要留戀知縣品級。
哪怕去北直隸的府裡做個八品經曆,也比在陝西做知縣強得多。
徐宗賢回信說他不怕流寇,告訴同年好友,陝西的情況是難了些,但還不不至於把朝廷命官嚇跑。
什麼劉五劉六韓朝宰,不過饑民聚眾。
他的鎮原,哪怕時至如今,城內仍有數千口居民,城外更有百姓過萬,他能保護治下百姓,百姓也一樣能保護他。
更何況作為邊鎮城池,縣庫各式兵器齊備,城池高險,哪怕隻有五百守軍也能擋住東麵五千人的進攻。
至於饑民聚眾,來得越多越能守住。
若是來十萬人,他甚至都不必守,拖兩天就贏了。
可是直至今早被叫醒,徐宗賢才知道,陝西群賊並非都是劉五劉六韓朝宰那樣的饑民聚眾。
鎮原城東門外,魏遷兒單騎出陣,提盾走馬踏過護城河上的石橋。
他望向二三十步外緊閉城門,還有城牆上倉促集結的守軍拉滿的弓箭,高聲叫道:“我等十倍於你,快快投降可保百姓安堵,敢加一矢,大帥火炮齊轟,可彆怪害了百姓性命!”
隔著護城河,紅底金邊的劉字大旗招展。
徐宗賢望向旗下整齊馬隊,人人俱著赤色棉甲,還有河畔擺出的火炮,心中不免生出畏懼。
他收回目光,在城頭幕友與書辦教諭臉上尋覓,問道:“監正崔聰何在?”
監正名叫崔聰,最早是平涼府陝西太仆寺管馬政的官員,品級比知縣還高,但後來戰馬倒死太多,就被貶到清平苑當監正了。
頭兩年縣裡收不上攤派,老典史不在之後,典史沒人赴任,巡檢官也沒了,徐宗賢也沒有向朝廷要過新巡檢,後來乾脆把巡檢兵、民壯統統都免了,基本防務都靠清平苑的恩軍來辦。
因此在鎮原縣,監正崔聰是徐宗賢唯一能依靠的軍事人才。
問遍了書辦,沒人知道崔聰去哪了,把徐宗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縣中書吏見知縣著急,隻好問兵房書辦率領下正向城上集結的民壯,最後才有人道:“大人,崔監正好像去縣庫了!”
縣庫?
徐宗賢本想問崔聰是戰是降,可此時向縣庫方向一看,他就已經知道崔聰的答案。
一架架蒙塵的神機箭車從縣庫推出,被崔聰集結的民夫抱著一捆捆兵器運向城頭,這時才有恩軍騎馬自馬道奔上城牆,跑過甕城傳達消息:“大人,崔監正請你先穩住敵軍,拖延時間,他馬上就來。”
隨後恩軍趕著一輛輛滿載火藥的騾車進入東門甕城,用鍁鎬掀開甕城地磚條石,挖掘坑道。
崔聰率十幾名縣學生員姍姍來遲,跨馬登城看了一眼城下,環顧城頭守軍,對知縣問道:“大人,你……啥也沒乾?”
徐宗賢對這問題非常茫然:“我等你啊!”
崔聰帶著幾分無奈閉上眼睛,這位知縣哪兒都好,就是不知兵。
幾日前初聞賊兵進入河穀的消息,他就提議知縣衙門該議一議守城的事,但縣中士紳與官員都認為賊兵不敢攻城。
他跟縣中官員也沒在一個係統,隻得作罷,自己去縣庫清點武器裝備,聯絡縣學生員,讓他們做好守城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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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原這地方早年經常受打進邊牆的北虜擄掠,因此在兵事上,本地生員比流官更懂得輕重。
到這時候,徐宗賢倒是慌了起來,問道:“崔監正,賊寇兵臨城下,我們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有恩軍沿北城牆跑來,報告道:“眾位大人,北門外塬上有千餘賊兵列陣,劫了三百餘匹苑馬。”
“混賬王八蛋!”
崔聰罵出一句,揮手問道:“恩軍可有死傷?”
苑馬寺的牧軍來源複雜,有改編軍、充發軍與抽發軍,實際主要分為充軍而來的恩軍與衛所抽出來的隊軍。
但至此時,衛所逃兵眾多,勾軍都來不及,早就抽不出人來;因而清平苑的牧馬兵俱是恩軍,而且還不是充軍來的,基本都是招募的流民。
因為清平苑掌管馬場眾多,從中挑選出適合種糧的土地來屯田,旱災對他們的影響也非常大。
說來這事也神奇,旱災讓恩軍兵糧不夠吃,崔聰每次上書都要不來兵糧。
後來他改變策略,不找軍隊要糧,轉而向三邊總製府和平涼行太仆寺說牧地馬糧不夠吃,就總能要到豆子。
而且豆子還特彆多,畢竟眾所周知飯量上一匹馬頂八個人,而清平苑戰馬數量又是恩軍的五倍。
所以崔聰的恩軍夥食還行,是旱災裡鎮原縣非常令人羨慕的工作。
“被扣住了幾個人,但他們沒動兵器,叫我們回來傳話,說投降開城,不會傷及官吏百姓一人。”
聽見人沒事,崔聰鬆了口氣,不過轉而又患得患失起來。
賊兵不殺人的消息傳開,這座城會更難防守。
畢竟守城從來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