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工作、沒地佃的時候就叫人瞧不起,站著不動叫氓,動起來叫流氓。
社會地位僅高於世代為奴、為娼、為樂、為漁、為疍、為墮的賤籍。
而四民裡麵,社會地位最低的是商賈,以放貸生息為業的商賈,又是各行各業最沒麵子的,當然這是官本位思想的世界觀。
實際上官員並不是厚此薄彼,單單瞧不起商賈;官員是非常單純的雨露均沾,瞧不起除了他們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在指揮使胡誌深眼中,宋賢是個不是東西的聰明人。
他倒賣劣酒,讓不得意之輩喝個暈乎乎不能操持正事,不乾正事沒有收入就得把東西當進他家典當鋪子,拿了錢再去他家米行鋪子買糧吃。
吃完了窮得不行還得找他借錢,借來錢更發愁怎麼來錢,更要跑到他的酒鋪子喝個暈乎乎,喝多了妄想靠運氣一把翻身進了賭檔,輸光了無力回天隻能到他家青樓賣兒鬻女。
有本事、有運氣的能來錢,也了不得要到他家青樓快活一番……總之,這王八蛋要把錢兒都摟到自己手裡。
胡誌深心裡想著宋賢這個名字,暗自頷首。
若能說動宋賢為出錢出力,也許守城能事半功倍,不過他是否願意出錢出力,胡誌深心裡也拿不準。
肅州有身份的人是瞧不起宋賢,但在窮家小戶的普通人裡頭,這家夥還挺得人心。
因為每個月初三,宋賢都會站在肅州酒泉城的十字街口鐘鼓樓下麵,讓仆役搬一箱子借條,由衛裡的小娃娃隨手摸出一張,當眾宣讀焚燒,不論欠款多少,本息全消。
這世上誰都不需要運氣,隻有絕望之人例外。
肅州衛往外借貸的富家有不少,但是這幫軍戶、農戶、小商販借貸,就喜歡找宋賢借,他除了常常指使那些被消債的人在城外組局聚賭之外,稱得上是遵紀守法的好商賈。
但胡誌深隻覺得這個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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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律很多條格在這一時期已經失去效力,就比如典賣田宅,依律俱應由買主履行報驗、繳納契稅、加蓋官印,契稅是總價的三分。
而民間田宅典賣的流轉非常複雜,通常都不是立契後立即交割,鑽空子的方式是先以低價簽訂契約,繳納較低的契稅,然後田地原主再以‘找價’的方式,向買主索要符合市價的餘錢。
這種行為本多發於房價地價上漲的萬曆年間,本質上是一種欺負人的無賴行為,但官府官員在審案中經常以儒學飾吏術,儘量憐貧、傾向從俗,對賣田、賣宅的弱勢方找價要錢報以同情,絕賣之後找價三次以內,通常會給予支持,比較離譜的找價十幾次,也有不被處罰的。
而找價的契稅,一般官府都給予豁免。
到如今房產田宅的市價上不去,一般不存在賣家耍無賴找價,但民間約定成俗,用較低的價格來逃避契稅,通常不是極為華貴的庭院,官府也都民不舉官不究。
但宋賢這兩年經手的所有田宅,統統依律一口定價、足額繳納契稅。
放貸也是一樣,大明律規定最高月息為三分,哪怕年月久遠,放貸的收益律法隻保護到一本一息,超額的部分律法支持借貸者不還。
但律法規定是一回事,民間執行上又是另一回事,正經良家百姓誰也架不住討債的天天鬨,尋常淳樸的農家百姓又沒那個時間精力去學大明律跟人打官司,這律法條文大多數時候就像一紙空文。
偏偏宋賢就按這個來,放貸利息就是金口玉言的每月三分,從不利滾利,也從不超過一本一息,實際上他這兩年根本就沒滾到本息對等那麼多過,經常息子到本金的六七成,看人還不起,能減的減一點,把人婆姨孩子買了,要麼就乾脆當眾把欠條燒了,落個人情。
胡誌深就因為這個,認為宋賢很怪,說他掉進錢眼兒裡吧,還挺講究人情世故;可要說他不圖賺錢,這王八蛋在肅州都他媽商業閉環了,費這麼大勁,卻賺不到大錢,這人圖什麼?
胡誌深讓王彥明留了幾個家丁在城上盯著,四人當即聯袂前往宋賢的三進宅子求捐,他們都知道說動宋賢不太容易,卻萬萬想不到宋賢的態度格外強硬。
穿著棉布青袍的宋老爺把他們請進廳裡,聽明來意,先定定給四人行了禮:“老師、兩位將軍,還有義丈夫,你們不要生氣,小人是對事不對人,隻求個道理。”
這家夥不急不躁地皺眉道:“宋賢為人奉公行事遵守法令,給朝廷的賦稅分文不差,打仗了幾位德高望重的紳士讓我這小小商賈捐糧捐錢,總該有個說法,沒有衛所大印,大明律哪裡有這樣的條文?”
教諭董矩道:“狸哥兒不能這麼說,從小老夫都教你大義為先,如今賊寇不日兵臨城下,難道不正是讀書人仗義死節的時候?”
“老師,不是這樣的道理,死節沒問題,出錢出糧不行啊。”
宋賢拱著手露出些許為難,兩眼一翻道:“元帥府的叛軍打進城來,也就是讓我捐糧捐錢了,合著城守得住,宋賢出錢糧;守不住,宋賢還要出錢糧……我又不是肅州的縣太爺。”
胡誌深沒說什麼,但脾氣火爆的王彥明受不了宋賢事不關己的態度,怒道:“好你個放印子的,給臉不要,城破了你王爺爺是一定要死在城頭的,你真當我能讓你活著見著叛軍?”
老好人顏秩一聽這話趕忙攔架,卻不料宋賢突然笑了,起身恭恭敬敬行禮道:“王將軍這話有道理,早這麼說,我就識時務了,既然如此,小弟這兩箱子借條,一張條子出一個人,就能出一千個兵,咱們這就去鼓樓燒欠條招兵!”
幾人大為驚異,倒是王彥明沒好氣地笑道:“算你識時務,走吧,這就叫旗軍放兵器。”
一時間宋賢十幾個伴當,趕著糧車簇擁著四人朝鼓樓走去,路上敲鑼打鼓呼朋引伴,成群的百姓聽說要焚燒欠條招兵,都浩浩蕩蕩的跟隨而去。
人群是越聚越多,欠了錢的、看熱鬨的、借放糧來蹭飯的、衛所旗軍過來運兵器的,人們愈加激動,興高采烈。
宋賢在鼓樓下抽著一張張欠條,喊著名字當麵扔進燃起的火堆裡,窮困潦倒的人們呼喊著他的名字,握住一杆杆兵器,看著囚禁生活的枷鎖在跳躍的火光中化為灰燼。
拿到兵器的人們越來越多,肅州衛旗軍將他們整編成伍,在十字街頭列出一個個小方陣。
當欠條快被燒完,城牆上傳來烽炮告警,接連響了四聲,烽火也衝天而起,十字穿心樓的鐘鼓緊跟著響個不停,宋賢臉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身後的伴當借著人群驚慌,分成兩股,一股走入人群,一股將他護了起來。
就在這時,宋賢抓起最後一把欠條丟進火中,張開雙臂高呼道:“彌勒下生,漢王出世,共渡三劫,同往富貴,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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