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支軍隊表現出的模樣,倒不像是曹文詔的風格,雖是援軍,卻也不急躁,步步壓迫非常穩重。
劉獅子尋思,興許是曹文詔被自己揍過一頓,轉性了?
不論如何,戰場上的贏家隻能有一個,意誌也從來不是單方麵表達,而是灌輸,互相灌輸,最終就像戰場一樣,也隻會有一個贏家。
隨山頂令旗招展,一道道命令傳達至香林寺左近,正在接敵的肅州參將丁國棟收到消息,轉頭對副將米剌印道:“援軍來了。”
米剌印隨即登高,抽出望遠鏡向南瞭望,片刻後麵色陰沉地走向丁國棟,正趕上移動至山腳的十門千斤炮已經紮下陣地,依次向香林寺的山門與院牆轟擊而去。
重重炮聲裡,米剌印的眉頭擰著,對丁國棟道:“冤家路窄,你猜來的是誰?”
丁國棟聽見冤家路窄四個字,心裡對這支援軍的來路已有明悟,脫口而出道:“總兵標營?”
米剌印重重點頭:“我看見楊思仁了。”
楊思仁是楊嘉謨的標營千總,對彆人來說,甘肅的總兵標營到香林寺來,不算什麼;但是對丁國棟和米剌印來說,這幫人不論是過來乾嘛,對他們來說都隻有一個目的。
丁國棟眯起眼來:“楊總兵的鬼魂,來找你我索命了。”
“那得看誰的八字硬!”
米剌印說罷,對身後軍兵吩咐一通,轉頭對丁國棟抱拳道:“我去攔住他們,將軍攻破香林寺後再同我彙合,千把號人就敢來找我們索命,不自量力!”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帶兵去和總兵標營拚命,丁國棟卻搖了搖頭,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頭盔:“還留著吧?”
米剌印愣了一下,隨後緩緩點頭。
他知道,丁國棟指的是屬於明軍的盔纓和盔旗。
丁國棟用下巴朝香林寺努了努:“那裡有六百明軍,援軍也是一千多,我們兩個營有五千軍隊,攔住他們不難,不如吃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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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已經配合了幾個月,還都經曆高台攻堅,很多事情不必說得太清楚,就已經心照不宣。
片刻之後,一支千人隊帶著明軍盔槍盔旗,借助樺林掩護向南退去,隨後包圍香林寺的肅州營餘部配合甘州營發起總攻。
十門千斤炮齊齊向院牆轟去,七斤實心鐵彈摧枯拉朽地將禪院白牆砸出一個個孔洞,轉眼院牆坍塌出一個個缺口,蜂尾針率軍自缺口魚貫攻入。
在這過程中,扼守香林寺南麵的元帥軍卻悄悄撤圍,寺院中負隅頑抗的明軍很快由南麵缺口退入林中。
山頂上的劉承宗對一切儘收眼底,他是眼睜睜看著密林中又出現了一支散開的明軍,隨即丁國棟部撤圍,香林寺敗兵隨即自缺口撤出。
與此同時,因炮聲愈烈,南邊的明軍援兵也加快了馳援步伐,一步快過一步地向前推進。
另一邊的甘州營也從攻陷的香林寺撤出,於寺廟南麵集結出同樣兩邊厚、中間薄的陣線。
不過由於地形原因,蜂尾針的側翼兵將隻能在鬆林中以小隊推進,隻有中軍推著三十門一字排開的獅子炮,在農田與道路上向南迎去。
號角、腰鼓、嗩呐與鑼铩聲此起彼伏,山林道路之間處處軍旗飄揚,一個跑、一個攆、一個迎,敗兵與援兵轉眼就連成一片。
然後在劉承宗的視野裡,就發生了非常有趣的一幕。
援兵將領是個很有一套的人物,遠遠看見敗兵奔來,為防止其衝亂陣型,專門派遣軍兵在軍陣之前數百步喊話,接應敗兵自軍陣兩側退後,到其陣後重整隊形。
敗兵也確實很聽話,在田地、山林的連接處就像穿過山巔的風,向兩側魚貫而去,隨後援軍穩固了陣線。
軍旗迎風招展,軍樂此起彼伏,一個個小隊按著湧珠、虎蹲、滅虜等小口徑野炮置於陣前,做好了迎擊準備。
他們麵前的元帥府甘州營與肅州營餘部姍姍來遲,明軍是沒有攜重炮馳援,元帥軍也同樣來不及在追擊中推運千斤炮,而獅子炮的最大射程都不到一裡地,正常使用的射程更是隻有二百步,顯然一場短兵相接即將上演。
偏偏這個時候,明軍援兵的軍陣後麵亂了。
援軍隻有一個千總部,已經把古浪河西側官道附近的農田站了個滿滿當當,駐守香林寺的明軍也隻有一個把總司,按理來說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應該正好給明軍援兵帶來一支預備隊。
可現在的情況並非如此。
甘肅總兵標營千總楊思仁聽見陣後騷亂,立在馬背上向南看去,他發現這股潰兵不是有點多,而是兵力接近他的兩倍。
這時候彆說他了,就連他帶的兵都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對,軍陣偏後的各級副軍官已經統統下令,讓士兵舉著兵器朝向背後。
後邊站著的敗兵對這種情況也傻了,他們本來就是一路潰逃過來的,彆說把總一級,就連百總一級都沒有辦法維持建製,如今勉強留有編製的隻不過是什長和小隊長。
重整隊形,大家毫無疑問會自動尋找長官,自己的長官找不到、就越級尋找長官的長官……他們在編製上隻是一個把總司,不同級彆裝束不同,一看就能認出來。
而此時在總兵標營援軍後麵,級彆最高的人毫無疑問——是原明軍肅州營千總,米剌印。
米剌印在後麵把收攏敗兵的活兒乾的得心應手,就好像他沒有身處敵陣,而是在己方軍陣中收攏潰兵一樣。
香林寺撤下來的敗兵雖然迷迷湖湖,卻也都接受了這種設定,把米剌印的身份腦補為援軍千總,專門在陣後給他們重整隊形的,直到他們發現,人有點兒多。
他們被重新整編之後,不但不認識率領自己的管隊,就連整編後的什長同僚,都素不相識,身邊的士兵更是不認識幾個……他們被徹底打散了。
援軍和敗兵都傻了。
就在這時,蜂尾針的獅子炮發出咆孝,三十顆一斤炮彈曳著尖嘯砸進援軍陣地,而在援軍身後重新整編的敗兵陣地上,同樣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米剌印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全軍,拔盔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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