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榜樣,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共同結果。
不過話又說回來,榜樣本身對大多數向往必然結果的人都沒有用,隻對那些向往挑戰和成就的野心之輩才有用,他們為了一個偶然就能傾儘全力。
榜樣所鼓動的也恰恰就是這些人。槭
而相較於趙可變和馮世林,相對來說劉承宗給趙可變的待遇更好,但給馮世林的承諾更好……人活著,七品知縣,能升官;活著沒升官,死了給升個正四品。
張獻忠敏銳地發現,隨著劉承宗對馮世林做出這句保證,中軍幾乎每個士兵眼底都閃過興奮。
他突然很佩服劉承宗,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是劉承宗的千金馬骨,卻沒想到馮世林才是真正的千金馬骨。
張獻忠就佩服劉承宗這種對人心敲骨吸髓的壓榨能力,就這麼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家夥,活著能被劉承宗當作邀買人心的道具,死了一個城隍爺,還是邀買人心的道具。
甚至隨口說出一句城隍官職給留著,都能調動起整個中軍營的士氣。
張獻忠就尋思啊:封神這招兒看起來是真他媽的好使。
他卻不知道,虎賁營的士兵眼底閃過興奮之色,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槭
虎賁營的營名,來自元帥府三階九等士兵勳位,三階是材官、虎賁和驍騎,各分三等,材官是新兵、虎賁是老兵、驍騎是基層軍官。
但目前這個營裡基本上就沒有虎賁,因為元帥府根本就沒有進行過大規模招兵,自然也就沒有新兵,沒有新兵哪兒來的老兵呢?
他們全是準備升官的獅子營軍官和戰場上立功的降兵,兵勳普遍是一等、二等驍騎,再往上就是都尉了,而驍騎,在其他營也被叫做管隊。
至於在這種場合站崗、舉旗的,基本上都是百總,由於明代的陝西太大,元帥府軍官的地域性特征很強,他們全是延安府、榆林鎮、寧夏鎮出身帶過兵的人精,是個人都能從劉承宗對馮世林的保證中看見未來。
劉承宗對馮世林的保證,對元帥軍大多數人來說根本用不上,馮世林就算被授個齊天大聖,老兵跟他也沒有任何共情。
畢竟元帥府的老兵不是募兵募來的,他們沒有生下四個兒、交給大元帥三個那樣的娘,也沒有一戰能陣亡倆的哥哥,更沒有當上城隍爺能把城隍廟當家廟的宗族成員。
即使軍中有些兄弟,兄長代入的也是死在莊浪城的哥哥,而弟弟則多半不願意代入馮世林的視角。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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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調動老兵積極性的榜樣是以百總之身,真刀真槍五百騎衝萬軍、單臂刺國師,掙出個正三品昭勇將軍,任元帥府兵衙河西職方清吏司郎中的趙可變。
虎賁營的軍官都能看清楚,馮世林這樣的模範,對什麼人、什麼事的榜樣意義最大——對元帥府治下的宗族、家庭、男丁,以及征兵工作和新兵訓練、作戰勇氣的鼓舞意義最大。
這個人隻要活著,就是元帥府招兵的金字招牌,你英勇作戰,活下來建功立業當然最好,可即使不幸陣亡,不要急著投胎轉世,大元帥府有廣闊無邊的地盤和完整的封神製度,一人陣亡,全族榮耀。
而什麼時候,從來沒有發愁過兵源的元帥府,才需要大規模征兵與新兵訓練呢?
他們離回家不遠了,並且不是流竄回陝北,而是帶兵打回家鄉去。
這正是最讓虎賁營老兵感到振奮的事。
就在這時,劉承宗起身了,他對張獻忠等人示手道:“諸位既已決定投我軍中,往後就是一家人,諸位忠心事我,我必一視同仁,因此不必拘謹,都請坐吧。”槭
張獻忠聽劉承宗這意思,沒有怪罪他們的打算,心中為之輕鬆,趕忙率眾將再度行禮,命人將禮品帶到中軍,這才帶人依次落座。
劉承宗不在乎那點兒禮物,倒是跟西旅各級將官打個招呼,他們的關係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都在陝北那片起家,無非是過去沒有交集罷了,風土人情都一樣,又都當過邊兵,拉起關係倒是很簡單。
不過人們把遠在天邊的話說完,聊到近在眼前的事,氣氛就有些凝重了。
張獻忠問:“大帥,末將如今領了旅帥之職,卻不知西旅四營的信地何在,糧餉輜重,從何而來?”
劉承宗沒回答,朝楊麒打了個手勢。
楊麒曾是總兵官,又帶過總督標營,對文書、建製最為熟悉,劉獅子早前就跟他聊過收編西營的事,這會聞言開口道:“張旅帥,西旅四營俱不滿編,暫駐莊浪縣,三日之內,有帥府兵衙官吏至軍中整理兵籍,定兵勳糧餉。”
“至於隨後的信地,到時聽大帥調派便是。”槭
楊麒話是這麼說,其實誰心裡都清楚,所謂的信地隻是個好聽話,在這個兵糧金貴的年代,沒有誰吃飽撐著收編軍隊駐紮在地,今天收編、明天打仗才是常態。
張獻忠想問的,其實也正是元帥府接下來的進攻方向,是關中還是四川。
不過見劉承宗和楊麒都沒說信地的事,他也就不再追問,乾脆抱拳道:“末將初來乍到寸功為立,承蒙大帥恩典授予旅帥之職,因此末將請戰。”
“哦?”劉承宗的笑容很複雜,饒有興趣地問道:“眼下寧夏、蘭州、吐魯番方向俱在作戰,不知張旅帥的請戰,想請哪個方向呢?”
這倒是把張獻忠問傻了,吐魯番那個地方他是去都沒去過,寧夏就更彆說了,幾萬邊軍嗷嗷待哺,咱老張這六千人扔過去,不被扒皮抽筋才怪,惹他們乾啥?
至於蘭州,他也不願意去啊,那個地方的局勢太古怪了,方圓二百裡,叛軍和官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親得像一家人一樣。
北邊甘肅打生打死,蘭州左近卻旅帥指揮不動叛軍、總督指揮不動官軍,全場鬨著玩,張獻忠自詡身經百戰,可出現在那片戰場上的將領,有一個算一個,他們的行為張獻忠統統看不懂。槭
因此,張獻忠抱拳道:“待大帥挺進關中之時,末將請領偏師一支,經商洛破南陽府,將大帥軍旗插於朱明中都鳳陽城頭,隨後退回湖廣鏖戰,必使其南北不得相濟,助大帥攻入京師!”
“好謀劃!”
劉承宗撫掌大笑,然後你率軍入川建立大西是吧?
對他來說,西營這幫將領軍兵,暫時就算請戰也不會讓他們出戰,都還需要熬一熬,熬到他們覺得自己再不出戰就是蹉跎歲月才行。
他笑道:“不過眼下有些事你不知道,馮知縣從河湟過來,前些時日得到朝廷塘報,朝廷、後金、漠北三路人馬正齊聚宣大口外,局勢一時尚不明朗,除此之外……西旅還有一個使命要辦。”
張獻忠來精神了,儘力讓自己做出一副勇於任事的樣子,就見劉承宗伴著指頭數道:“莊浪河穀,需關帝廟一座、城隍廟一座、縣學一座、土地廟四十七座,差遣你部人馬來修。”
張獻忠眨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我,修廟?”槭
“當然了。”
劉承宗理所當然:“兄長在莊浪河承諾吏民三年免征,帥府自然不好再征發徭役,既然如此,你不修,誰來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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