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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劉承宗揮師入關中,最震驚的人還是陝西巡撫練國事。
因為練國事遭受精神打擊不是震驚,而是雙倍的震驚。
起初陝西巡撫練國事的工作做的不錯,為這場戰役往返於秦州、西安之間,向鄉裡士紳、裡居將帥、宗室藩王勸捐助軍,成效很大。
一來是這四年裡,劉承宗的元帥府在西北聲勢浩大,東征的消息初傳關中,就已經令陝西遠近震恐;二來則是六盤山作為戰役前線,關中平原相當於陝西的大後方,戰爭威脅恰到好處。
練國事也對戰役有很強的信心,雖然四川傳來元帥府進兵的消息,但很快就被雲南援軍龍在田部偏師擊潰,奔逃遁入高原,算是初戰得利——馮雙禮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隻是下山搶了倆縣城,就使大明達成對元帥府戰役級彆的首次巨大勝利。
關鍵明廷的戰報也沒騙人,馮雙禮隻帶了兩千人下山,可誰知道呢?他搶開飛仙關,數日之間破碉門、繞雅州、陷名山、掠蘆山,所過之處開倉放糧、招兵買馬,人家龍在田收到消息的時候他隊伍就已經擴張到七千人了。
七千多人見著龍在田拔腿就跑,最後三千多人運送錢糧茶綢跑回大元帥治下的康寧府,兵力不減反增。
另外三千多人沒跑過去,有的依附搶掠一陣自行解散回家了、有的跟著跑一半落草為寇了,還有些人被官軍勢力所懾,四下潰散,更有些人被龍在田的軍隊圍追堵截腦袋上了軍功薄。
這本身就是過去西營乃至大部分農民軍的正常戰鬥流程,我攻破縣城開倉放糧,你走投無路依附叛軍,他各為其主奉命殺賊,大家都是富貴險中求,活命自然各憑本事。
有本事的穿緞子睡婆姨做老本精賊,快活一天算一天;沒本事的填壕溝腦袋拴彆人腰上,也沒啥可報怨的。
但是在明廷的戰報中,是龍在田把元帥軍三個營打得抱頭鼠竄,取得一場輝煌大勝,給與劉承宗倡亂以來首次重大打擊。
至少在練國事看來,那場發生在四川西部的戰役,給明軍同僚在士氣上帶來極大鼓舞。
高昂的士氣,加上六盤山沿線的險要地勢,任何一路防線都能在元帥軍猛攻之下,坐擁地利抵抗其幾個營的狠攻。
但鼓舞也就到這兒了,然後鄧玘就被城牆摔死了。
可當時誰都沒料到鄧玘能被城牆摔死。
練國事在西安收到這消息就腦出血了。
是真腦出血,直接頭疼得起不來,躺下了。
誰死了,都沒鄧玘死了對練國事打擊大,因為鄧玘之所以駐守在隴州以西,就是他和陳奇瑜特意安排的——他倆覺得劉承宗不會從隴州突破。
因為隴州以西的六盤山路太過曲折狹窄,不適宜大軍穿越,反倒是北邊的平涼、南邊的秦州,都有可能被元帥府重點突破,唯獨隴州,那幾乎是劉承宗絕對不會選擇的進攻方向。
他和陳奇瑜都很清楚鄧玘及其部川軍連年作戰的壓力,大戰在前又不可能把軍隊撤下去,所以本意也是擔心川兵壓力太大,想給他們放個假。
畢竟人生享受就在張弛之間。
萬萬沒想到川軍營的將官軍兵都已經被張崩了——鄧玘暴斃,防線崩潰。
練國事一躺就是七天,所幸他一貫除工作勞累之外沒啥惡習,這才沒被鄧玘帶走,再睜開眼腦子還停留在鄧玘暴斃的局勢呢,開口第一講句話:“調湯帥速進隴州,務必攔住劉賊!”
在他身邊的是陝西參議段複興,聽了這句話差點吐血:“撫台大人,隴州早陷了,汧陽、鳳翔縣和寶雞也陷了,賊子都快打到西安來了!”
躺在榻上的練國事本來強撐著身子起了一半兒,聽見這話眼兒一番,又躺下了。
“撫台,撫台!”
留下段複興無聲張嘴罵罵咧咧:他媽的,又睡了。
這段時間壓力最大的人就是段複興,因為他是個作戰經驗較為豐富、工作經驗極其匱乏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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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三十四歲,是山東陽穀人,就武大郎賣炊餅那個陽穀,那地方附近像東平府、東昌府、高唐州,都屬於是《水滸傳》問世以來,天下耳熟能詳的名勝之地。
當地民風剽悍,盛產守規矩的優秀男性,隻要有規矩,規矩需要什麼樣的男人,他們就能且擅長變成什麼樣的男人。
不過這規矩不一定非要是官家設的,宋江設的也可以。
因為規矩本身就是所有人博弈出最後都能接受的規則,朝廷也好、宋江也罷,都是博弈的過程。
人隻有一種情況下會心甘情願地守規矩——循規蹈矩有好處。
規矩是人為編製出的夢境,所有人都可以做夢,但美夢成真的注定隻有少數。
段複興就是一個標準的大明夢踐行者,他早年喪父,被寡母田氏養大,家庭出身不壞但也談不上太好,自小以耕讀為業,寒窗苦讀二十年,中秀才娶妻楊氏,中舉人又納妾室牛氏、宗氏照顧寡母及家庭,直到去年高中。
甲戌科二甲第四十三名。
甲戌科的進士都很厲害,因為這一年的殿試題目是崇禎皇帝親自提出的八個問題。
隻不過這些人的去處有高有低,主要看膽量,三甲同進士出身到南方當個七品知縣不奇怪,一甲進士及第在北京做個七品編修也很正常,段複興就比較厲害了,第一任官職就是正五品的陝西參議。
朝廷有這個缺,彆人不願也不敢來,段複興則是爭著搶著要到陝西來,憑他這個山東陽穀人的籍貫,在履曆上陝西參議的官職非他莫屬。
說實話,作為一名久經考驗立場堅定的地主階級戰士,段複興在殿試考場上答題的時候,就已經想好自己該去哪了。
他不怕死的,非常守規矩,因為規矩是讀書中舉就能活出人樣兒,那他就讀書,誰給他讀書創造障礙他就跟誰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