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帥府的蒙古旅士兵不一樣,他們生產方式變了,這一點在元帥府的蒙古營和屯牧營之間差彆非常明顯。
雖然蒙古營和屯牧營的兵源是一樣的,但依然遵循老傳統的半牧半兵的屯牧營,放馬出兵軍紀就不太好;而成為職業士兵的蒙古營兵,軍紀很快就能跟元帥府其他野戰營士兵持平。
甚至因為有家人在屯牧營操持生產的原因,他們有些大隊甚至比野戰營的漢兵軍紀更好一些。
這隔三差五的蒙古騎兵跑過來,往中軍虎賁營報告點兒有的沒的,沒啥有意義的情報。
就是報告些看熱鬨的老百姓挺多,還開了市集,有小商販挑著擔子賣東西,但是怕達兵,一靠近就都撂挑子跑了,留下釀皮還挺好吃的,建議大汗加入軍糧。
要麼就是說三原那邊組織地主團練,想出城又被我們攆回去了,可是有長管炮很厲害;周圍沒有明軍,大汗的馬在皇帝墳頭兒吃得很飽。
反正就是刷個存在感:大汗我們也乾活啦!
土山上的劉獅子很愜意。
真的是愜意,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種情緒不該出現在戰場上,但這場戰役對他來說有點輕鬆過頭了。
他甚至讓人搬來交椅,讓押運降兵俘虜到中軍的趙之瑞登上土山,給他講述戰役過程。
自己則拿炭筆記錄這場戰役的經驗。
要說起來,這應該是他指揮的第四場大規模會戰。
在這四場會戰裡,最弱的對手是衛拉特聯軍,不論兵員素質、軍械裝備、將領材力還是陣戰能力,明軍都比衛拉特強得多。
但最難打的戰役也是跟衛拉特聯軍對決的河卡草原戰役。
因為衛拉特的軍隊雖然實力一半,但河卡草原有軍隊騰挪調度的餘地,衛拉特聯軍又有國師汗居中指揮。
當然並不是衛拉特聯軍的指揮有多厲害,畢竟衛拉特不光有國師汗,還有巴圖爾琿台吉,但終歸是有指揮。
當年的劉承宗則在指揮大兵團方麵的經驗非常匱乏,隻能憑借基層軍官、軍兵的素質取得勝利。
這種情況到甘肅戰役就好了很多,儘管甘肅的特殊地位,讓楊嘉謨難得擁有指揮權,但甘肅的地形又沒了騰挪餘地。
劉承宗依然能夠憑借逐漸豐富的指揮經驗,把甘肅明軍打得一敗塗地。
這些經驗,在如今的鹹陽塬戰役中,帶給劉承宗的感覺就是輕鬆,像呼吸一樣無比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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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場戰役中明軍根本沒有指揮。
或者說是沒有前敵總指揮。
隻有在真正交手時他才能發現,從湖廣趕來這支明軍,兵力雖眾,卻完全沒有協同指揮。
準確的說,在劉獅子眼裡,跟他作戰的就不是一支軍隊。
儘管他在抵達戰場前的調兵遣將,都是以針對一支明軍為目的,但仗真打到大局已定,他走上戰場,很容易就能看出,明軍完全是各自為戰,不存在指揮中樞。
四個明軍營,能分出三支互不同屬的軍隊。
表麵上,有總督、巡撫,不論西安府城裡的陳奇瑜、練國事,還是正在商洛道籌備輜重的盧象升,都是這支龐大軍勢的戰役指揮。
但正兒八經開戰時,這幾個沒一個在戰場上。
就好像明廷在遼東麵對後金軍襲擊時的指揮調度一樣,明軍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隻有戰役總指揮,卻沒有前敵總指揮。
戰場上隻有遼東營的指揮官祖寬、祖大樂、祖承勇;鎮筸兵和毛葫蘆兵的指揮官楊正芳;湖廣軍的指揮官雷時聲。
劉承宗趙之瑞的描述,心裡估算這三支軍隊的正常戰鬥力,鎮筸兵和毛葫蘆兵組成的軍隊,不比甘肅三小營差;祖寬的遼東騎兵,也不弱於得到火箭與兵力加強前的張天琳標營。
甚至他們在勇氣上,在天底下能排獨一檔。
至於雷時聲的湖廣營,則完全是在夢遊狀態下遭遇襲擊,劉獅子不好評價他們的戰鬥力。
但哪怕是二線部隊的衛所旗軍戰鬥力,這三支軍隊如果交給一個人指揮,也絕不會讓他勝得如此輕鬆。
這場仗對他來說太經典了。
從渡河開始。
祖寬沒有率領騎兵保護步兵側翼,遼東營也確實需要吃飯,所以他們去做最需要的劫掠。
楊正芳也沒有隨同祖寬行動,而是渡河後認為自己的軍隊缺少保護,就地挖掘壕溝,以保存自身戰鬥力。
雷時聲行軍靠後,抵達戰場時楊正芳已經遭受攻擊,為避免被截擊的可能,沒有迅速支援楊正芳,而是為保存己方力量從興平方向渡河。
大家都在做自己最擅長的事、選擇最為保守的戰術。
突然遇襲,後知後覺,三個總兵在行為上都有過協同作戰的嘗試。
但這樣的嘗試,溝通全靠心電感應,每個人都渴望彆人跟自己配合,自己則不會去配合彆人。
因為頭頂沒有指揮官,既沒有指揮,也沒人背鍋,任何激進戰術都會使自己蒙受損失、自取禍端。
然後因為在一開始不協同、進行自己最擅長、最保守的戰術,在真正交兵接戰後又被迫使用代價最大、最激進的戰術,來進行扭轉戰局頹勢的嘗試。
祖寬劫掠完回來,發現楊正芳遇襲,遂對超過己方十倍的敵軍援軍,發起最勇猛的騎兵突擊。
楊正芳則死咬住擁有重炮的敵軍,進行自己最擅長的重兵格鬥,雷時聲渡過河流,看見撤退的‘祖寬’,便立即列陣試圖為其提供保護。
兵是好兵,將是好將,一到會戰就拉稀。
劉承宗覺得這是明軍麵臨的客觀環境就是如此。
朝廷需要各地軍隊平時少投入、少拿餉,開戰時少出兵、少吃糧、速取勝。
結果各地就都形成了以千餘軍人為核心的精銳部隊,不論步騎,都能做到快速機動、快速部署、快速投入戰鬥、快速勝利的指揮體係。
可一旦敵人強大到,單一的精銳部隊已經無法取勝,朝廷需要組織會戰,就會把各地各種精銳力量集中到一起,形成一個三頭六臂的縫合怪胎。
縫合怪很強,但三個腦袋各有想法,每個腦袋隻跟自己的兩隻手熟,使用最適合自己的戰術跟敵人作戰,打出去就是雙拳難第四手。
太典型了!
劉承宗在土山上緩緩搖頭,在筆記中寫下‘指揮’二字,歎息道:“這就是明軍,崇禎年間的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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