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非常欣賞楊嗣昌,並不是他有什麼非凡的軍事才華,而是楊嗣昌這個人起家戶部。
崇禎朝的外放大員,基本上逃不過倆履曆。
要麼有深厚的管理錢糧能力,不是地方上督糧餉的,就是戶部管糧餉的。
要麼,就罵過魏忠賢。
這兩個履曆當中,前者更受崇禎青睞。
因為他向來缺錢,缺到了著急的程度。
楊嗣昌眼下是山西、宣大的總督,受到崇禎召見,急急忙忙就來平台奏對。
但是聽著崇禎想要搶先給劉承宗封王的想法,楊嗣昌顯得心不在焉,隻是問道:“陛下可問過溫閣老?”
崇禎先是點頭,隨後想起溫體仁對這事的反應,又笑著搖了搖頭。
二人心有靈犀,楊嗣昌隻看這樣,就知道溫體仁肯定對此一言不發,便沒好氣地轉頭瞥向彆處。
等他再轉過臉來,這才對崇禎誠懇道:“人人皆知,知而不言!陛下,假遣天使攜封王詔書與劉氏,其不奉詔,又將如何?”
楊嗣昌心說,劉承宗那個東西,恨不得封你做明王,明顯不是你封秦王他就答應的。
到時候大明的封王詔書送過潼關,人家拿著給大臣傳閱,當笑話看,完事自己封自己彆的,你咋唾麵自乾?
“以臣愚見,劉氏素無忠信道德,稱王是如此,封王亦如此,皆不可免其跳梁東犯。”
楊嗣昌搖頭果斷:“陛下萬不可寄望封其為王,就能使西北安寧。”
崇禎還真沒想過,若他封王,劉承宗不接受又該怎麼辦。
這會兒聽楊嗣昌一說,他細細琢磨,也覺得有這個可能。
劉承宗做事的路子光明正大,可他這個人從根子上就是歪的。
崇禎覺得麵子上有點掛不住,好在楊嗣昌對他誠懇,他也相信楊嗣昌是能跟他推心置腹的大臣。
稍加沉吟,他問道:“那依你之見,現下局勢又該如何?難道就讓朕看著一南一北兩個皇帝,西邊還有個稱王的嗎?”
楊嗣昌知道重頭戲來了,他可不是溫體仁那種隻顧自保的家夥。
恰恰相反,楊嗣昌為達目的,就算丟了性命也不在意。
他沉思片刻組織語言,鄭重其事地對崇禎行禮後,說道:“皇上似乎以安邊第一,蕩寇次之,西北憨汗則無關痛癢。”
“然微臣以為必安內方可攘外,竊以為天下大勢譬如人身,京師為元首,宣大薊遼為肩臂,中原大地則是腹心。”
“現今形勢,邊烽燃於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禍亂腹心之內,中之甚深;急者固然不可緩圖,而深者更不可忽視。”
“現在腹心流毒,臟腑潰癰,精血枯乾,形勢危急,所以臣說必安內方可攘外,並非緩言攘外,正因為攘外至急,才不得不先安內。”
崇禎其實不喜歡攘外先安內的說法,聽著就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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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是性情急躁,過於理想,二來則是窮字鬨的。
他總認為遼東是花銷最大的地方,一定要先解決東虜問題,隻要東虜解決了,朝廷最大的支出就沒了。
而理想的地方就是,到時候加餉加賦去了,天下恢複安樂,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流賊之禍自然消弭。
天下治理好了,劉承宗也沒有東征的理由。
崇禎覺得劉承宗就是個督戰隊,不然怎麼槍斃了那麼多人,人家左懋第就沒事呢?
人家是憨汗優選,劉承宗親自認證的好官兒。
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崇禎對劉獅子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這導致皇上到現在,彆管什麼張一川頭頂元帥府河南總兵官的官職,都不信張一川是劉承宗的人。
那張一川妥妥的流賊啊,跟劉承宗麾下人馬完全不是一個路數。
所幸,崇禎現在也特討厭張一川,因此對楊嗣昌這個先安內的話,也能勉強聽得進去。
他說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要先剿張幟,再攻劉承宗,最後再與東虜交戰?”
張幟,就是張一川。
大明的塘報抄錯了。
楊嗣昌對此不敢說什麼,但內心非常無語。
侍奉這位皇上很難,他總把事情想的很簡單。
就不能分出輕重緩急,同時進行嗎?人家又不跟咱打回合製。
“臣愚見,東虜、北虜、西賊、南賊,對東虜西賊,應……”
楊嗣昌說著,看向台閣周圍,道:“還望陛下屏退從人。”
崇禎對他沒啥疑慮,隻當是要說什麼秘密,便讓周遭宦官都退下。
這才見楊嗣昌神情動容道:“臣對國事感憤有日,竊不自量,縱辱名殺身,也不敢避,今日之事,是臣舍身名而報主之時。”
他頓了頓,才說出心中想法:“今天下事壞,僵局難解,對東虜西賊,萬望陛下予以議和!”
“議和?”
崇禎頓時暴怒。
你說要跟劉承宗議和,崇禎不著急。
可是要讓他跟東虜議和?
崇禎怒道:“人家前腳稱帝,視朕如無物,你後腳讓朕議和,楊嗣昌,你是何居心?”
“陛下息怒,臣自知說出此言是天壤間第一大禍事,會使臣不知死所。”
楊嗣昌早就料到崇禎的反應,他清楚說出這話,就是拿小命兒架在火上烤。
不過他還是說了,語氣愈加誠懇道:“然此際僵局,南賊張幟僭越帝號,必先布下天羅地網,重兵剿滅。”
“而東虜西賊,需以緩兵之計徐徐圖之,遼東隻管守勢,不必與其在野戰中損耗精銳,雖我糧餉耗資甚巨,東虜窮兵黷武,更難支應。”
“西賊亦要守關河之險,於山西河南陳布重兵,劉氏稱王便稱王,曉以道德大義,能壓則壓,能哄則哄,戰事無可避免,則於山西一帶拚死他幾個營,再圖議和。”
“待剿滅南賊,對內整軍經武,盈中原物力、合兵力整心力於一處;對外斷其臂膀、削其枝乾。”
“東麵以沈世魁、陳洪範整頓水師,以兩萬軍兵渡海進駐朝鮮協防,以免東虜榨取屬國之錢糧人力。”
“西方劉承宗若稱王,微臣亦鬥膽請陛下封塞外楊麒為王,進可使其備受猜忌,自斷臂膀,分庭抗禮;退能結楊麒之心,協防口外,免得東虜西侵宣雲。”
楊嗣昌一口氣說完自己描繪出休養生息的藍圖,這才滿麵期待地看向崇禎。
他的計劃非常簡單,就是依照當下局勢,丟掉的就暫時不去爭,在想儘一切辦法保住現有地盤的基礎上,儘量避戰。
反正出去野戰爭功,見著東虜西賊的野戰軍,動不動打輸了誰都沒臉,不如乾脆就不主動去打會戰。
至少對東虜,你來,我就一座城一座城的防守;你不來我就跟你議和,不信你那幫八旗貴族不想享受富貴、不厭戰。
隻要你厭戰,議和了,五年不打大仗,後金那個經濟就得自爆。
元帥府也一樣,你稱王了,手下那幫泥腿子封爵了,也拿下西安府進了富裕地方了,誰還不想享受享受了?
隻要能議和,沒準兩年以後精神麵貌就會發生巨大變化。
而崇禎。
崇禎整個人都在巨大的震驚中。
“封楊麒為王?”
他根本就沒想過這件事,但這明顯比封劉承宗為王,於明廷有更大的利益。
崇禎的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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