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黎明前,寧夏平原。
月明星稀,夜空靛藍。
僅剩總督標營駐紮在內的明軍大營,每個人都揚著臉,在遠處傳來微弱的尖嘯聲裡,看四麵八方一道道起火曳尾焰升上夜空,一閃而逝。
年輕的督標參將丁自珍也不例外,抱著缽胄在這樣的景象中失神。
這景象無端讓他想起前年的上元節,他和朋友依靠酒樓賞花燈,吃多了酒,醉醺醺回家正撞上因莊浪衛被劉承宗攻陷,愁眉不展的父親。
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場戰爭會蔓延得如此凶猛,更不知道戰爭會永遠帶走他的父親。
隻記得那天涼州城外的煙花,比今日漫天飛舞爆炸的起火絢爛得多。
這樣的場麵一樣驚動了行轅帷幄裡的洪承疇。
不過洪承疇可沒心思欣賞滿天亂飛的竄天猴。
因為儘管大家在四處廝殺的戰場上放竄天猴,某種程度上有些滑稽。
但元帥軍、明軍、農民軍,夜晚都用這個充當信號彈。
洪承疇麾下的曹文詔部三營兵馬已經出兵,其中負責擾亂元帥軍的小股遊騎攻向何處,何處就大把大把地放飛起火。
這種情況對洪承疇而言當然談不上是什麼好消息。
這意味著,他們的戰略意圖全盤失敗了。
有超過一個營的兵力,攜帶戰馬作為遊騎,借助黑暗的掩護,向四麵八方分散襲擊各處,目的是吸引元帥軍在夜晚調動布防。
因為在洪承疇的料想之中,所謂的圍困,也不存在完完全全的合圍。
畢竟劉承宗就兩萬人,要圍他們一萬餘人,不可能做到合圍,至多是在兩個方向陳布重兵,甚至這都有點托大冒險。
這也是孫子兵法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的原因,因為在春秋戰國那個兵員素質和裝備水平的環境下,沒十倍兵力根本圍不住。
即便到如今,火器、鎧甲、土工帶來的科技進步,使圍困需要的兵力變少,在兵員水平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二倍兵力也很難把敵人圍死。
畢竟要包圍一千敵軍的三麵,可以每麵都隻有五六百兵力,因為一千人的軍陣小,三麵互相支援的速度很快。
但要包圍一萬兵力,那每麵都需要超過一萬兵力,沒有用三個五千人包圍一萬的道理。
因為一萬人的軍陣,占地麵積本來就已經大得嚇人了,三麵包圍,占地麵積更大,互相之間的支援距離也相應拉長。
所以出現的情況往往是拉開大戰線,在會戰中以大橫陣推過去,三麵合圍後進行圍攻,而不是圍困。
因為困不住,還很容易被人偏攻一麵打崩翻車。
也正因有這種常識在腦子裡,洪承疇看見漫天飛舞的起火,才更覺得心裡發麻。
他非常困惑,劉承宗到底有多少人,才敢在他的軍陣四麵八方都留下人手?
當然最讓洪承疇心裡打鼓的,還是對即將到來的黎明感到恐懼。
如果四麵八方全是敵軍,等到天亮,人家看見他軍陣裡隻有一個營,那他將會像被群狼環伺的小羊羔子一般,轉眼就被吃乾抹淨!
實際上正在進軍的曹文詔也在心裡發怵。
因為他在冥冥中有所感應,能感覺到自己的士兵正在死亡。
明軍大營南邊的原野裡,曹文詔正率領六千步騎向南行進。
這次他一反常態,並未身處軍陣最前,而是在隊伍中間偏後的位置統率兩千餘騎兵,在陣前引領步兵炮兵行進的,是他的侄子曹變蛟。
而他麾下其他親信,如平安、平定、馮舉等人,都正在領小股騎兵,襲擊四麵的元帥軍陣地。
他想的挺好,分出去三千餘騎,分做五隊,襲擊各處陣地營寨,想必能探明元帥軍的陣地虛實,若能攻打到劉承宗布防的薄弱之處,元帥軍就必然要在夜晚調動預備部隊,對薄弱點加以支援。
削弱劉承宗本部的防禦兵力,為其襲營斬將創造契機。
倒不是曹文詔肌肉入腦,隻會突陣斬將,而是元帥軍這樣的敵人,隻有這一個明晃晃的弱點。
人家槍炮比他們銳利、鎧甲比他們堅固、士兵補給比他們更完善、兵力比他們更雄厚、戰鬥意誌也更加高昂,甚至在排兵布陣上都比他們更加精妙。
惟一一個弱點,就是元帥軍極少出現什麼猛將雄才,根子就在劉承宗身上。
隻要把他剁了,龐大的元帥府就不再是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了。
這才是曹文詔對斬首戰術有執念的根本原因。
他總覺得單殺劉承宗,比跟劉承宗打仗並取勝要容易得多。
不過問題就在這了,要想調動劉承宗的軍隊,可並沒有那麼容易。
至少眼下,曹文詔是死了這條心了。
他乘於馬上,長矛橫置鞍前,率領軍隊在遠處的槍火聲中沉默前行。
六千餘人以十個大縱隊在平原上快步前進。
每個縱隊都以步兵推輕炮在前、騎兵牽馬在後的隊形,士兵們披掛甲胄、火槍火炮灌滿彈藥,整支隊伍在夜幕下人影幢幢,隻有離近了才能看見星星點點微不可查的火繩光亮。
風吹過邊軍甲裙墜下的四色穗帶,獵獵聲轉眼就被鎧甲相撞的輕微響聲所遮蓋。
遠處,一支支用於警示的起火在各個方向升上夜空,還有紛亂的交火聲響徹原野。
第(1/3)頁
第(2/3)頁
飛上天空的起火太多,連續不斷,昭示著平安等人的行動並不順利。
現在看來,四麵八方早就都是敵軍了,把他們圍得水泄不通,這還如何調動?
曹文詔的心在下沉。
因為表麵上,四麵八方的敵軍,同樣意味著元帥軍早就在布陣階段,就自己把自己調動了,可能每個方向的兵力都不充足。
可是曹文詔的臨陣經驗很豐富。
他的耳朵,能從四麵八方發出的交戰聲響中,聽出哪裡防守嚴密、哪裡稍有鬆懈或是元帥軍布防的薄弱點。
明軍大營的正東方向,那肯定是元帥軍防守薄弱的地方。
那邊的槍火聲最小,砰砰的銃聲很脆,還有一樣很脆的炮聲,雜亂無章,但喊殺聲最大。
一聽負責防守的部隊就是劉承宗新近收編的農民軍,用著搶來的三眼銃和湧珠炮,沒到短兵相接的程度就大聲吆喝,給自己壯膽兒。
但是兵力,嗯……聽起來相當充足。
西邊呢,曹文詔聽起來最為奇怪。
那邊在遇襲之前就打著燈籠和篝火,把營寨附近照得通明,遇襲之後更是軍樂響亮。
步兵都在寨外壕溝邊上拉出大橫隊,鳥銃槍火從南到北依次放響,首尾相連循環往複,中間還夾雜著拋射爆炸的飛礞炮和次第打放的佛朗機,槍炮聲響起來就不停了。
這玩意一聽就是老明軍了。
因為這種火器的戰術應用,明顯就是明軍對付小股蒙古騎兵襲擾的標準打法,槍火炮火不停,格外重視各式火器的層次與火力連續性。
實際上那邊也確實是明軍,而且就在一日之前,還跟曹文詔是同一陣營。
那邊的守將,是隸屬於左良玉帳下的徐勇和王允成。
在他倆屁股後邊,督戰的是前寧夏遊擊劉芳名和同知馬獻圖,倆人領的都是寧夏鎮的投降旗軍。
這個方向雖然全是降兵,但非常可靠,因為劉承宗在這個方向部署的兵力最多。
他們這兩陣近萬降軍後麵,還有楊承祖和楊彥昌的兩個營,旁邊就是西南方向高應登的野戰第一旅。
這也是劉承宗預定發動進攻的主要方向。
但是在曹文詔眼中,正南方向才是真正的勁敵。明軍在早前交戰中就已經偵知,南邊是元帥府總兵任權兒率領的野戰第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