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狐疑的一問,惹得竇嬰當即一點頭。
“皇長子光明磊落,一言一行,走的都是堂堂正正的路數。”
“及陰謀詭計,卻非不會,而乃不屑……”
聞言,竇廣國隻緩緩點下頭,又是一陣漫長的思慮,方再深吸一口氣。
“皇長子欲為儲,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但皇長子敢親口承認,單這份擔當,便著實不俗。”
“說來,皇長子也算是被太後逼到了這個份兒上,才不得不這般絕了自己的退路。”
簡略而又直擊要害的一番話,也終是讓竇嬰從先前,那茫然、遲疑的怪異情緒中逐漸調整了過來。
仔細思考了片刻,方沉沉點下頭。
“皇長子光明磊落,已然表明了自己有意為儲。”
“今日,更是直接給侄兒指明了日後的‘出路’。”
“隻是這出路,實在是令人有些心驚肉跳……”
言罷,竇嬰便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對竇廣國鄭重其事的拱手一拜。
“侄兒雖然想要做有悖太後意願的事,卻也終歸是竇氏族人。”
“侄兒的抉擇,不單會由侄兒承擔後果,而是和整個竇氏一族息息相關。”
“——侄兒選對了,竇氏與有榮焉,選錯了,竇氏,也同樣要被侄兒所牽連。”
“所以今日前來,是想要請老大人指點迷津:皇長子給侄兒指的這條‘出路’,究竟吉、凶幾何?”
道出這句話,竇嬰便維持著拱手拜禮的姿勢,足足僵了二三十息;
而在上首主位,竇廣國也垂眸思考了二三十息。
最終,卻隻悠悠發出一聲長歎……
“這,是皇長子的陽謀。”
“何謂陽謀?”
“——哪怕看穿了對方的意圖,也還是不得不這麼做,甚至是心甘情願的這麼做。”
“便如今日,皇長子給王孫指的那條‘出路’——分明是皇長子要借王孫之手,達成自己得立為儲的目的,王孫,卻還是不得不這麼做。”
···
“因為皇長子所言,句句屬實。”
“隻有這麼做,王孫才能打消陛下的疑慮,雖仍舊擺脫不了‘竇氏外戚’的身份,卻也能讓陛下知道:竇嬰竇王孫,並非是無條件聽命於太後的人。”
“危險,自然是有的。”
“擁兵自重,威逼天子冊立儲君——單就這一條,便足以使我竇氏絕了後嗣。”
“但有些時候,有罪,卻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說了這麼長時間,又或許是‘仙丹’的副作用,竇廣國已是說的口乾舌燥,腰背也傳來一陣酸澀。
自然地探出手,由族侄竇嬰扶著起身,喝下一碗苦澀的茶湯,再稍有些吃力的呼出一口濁氣。
由竇嬰攙扶著出了客堂,行走在侯府的石板路上,一邊輕輕捶打著後腰,嘴上一邊繼續說道:“當年,北平侯被罷相,先帝甚至一度擬好了詔書,要拜我為相。”
“雖說最後,是故安侯後來居上,但我與丞相之位失之交臂,卻並非完全是因坊間所說的那般——單純隻是因為‘恐複為呂氏’,而被先帝所摒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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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君主而言,臣下的能力、德行,固然很重要。”
“但對於要害位置,尤其是九卿、三公,乃至更高的位置,君主最看重的,其實既不是能力,也不是德行。”
“——而是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
說到此處,竇仙君又是一陣苦笑搖頭,腳下的步子也停了下來,側身望向攙扶著自己的侄子竇嬰。
“要想讓君主信任臣子,對一個臣子感到放心,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讓君主掌握這個臣子的把柄。”
“有了把柄,有了隨時能置臣下於死地的刀,君主便是掌控了臣下的生死。”
“唯有如此,君主才能放心在丞相、太尉這樣稍有邪念,便足以禍亂半壁江山的重位上,任命一個與自己並非血脈相連的外人。”
“這,也正是我為何要說:皇長子這記陽謀,王孫,避無可避。”
“——王孫,需要給陛下一個足以使王孫,甚至足以使我竇氏舉族受誅的把柄。”
“隻有這樣,王孫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才能擺脫‘太後族侄’的標簽,於朝堂之上展翅翱翔……”
言罷,竇廣國便輕輕掙開竇嬰攙扶著自己的手,含笑向前走去。
隻是在竇嬰低頭陷入沉思的時刻,沒人注意到章武侯竇廣國此刻,麵上竟是一抹無儘的蕭瑟,和苦楚。
“可悲,可歎……”
世人都以為,在張蒼被罷相之後,章武侯竇廣國之所以和丞相之位失之交臂,是因為那句老生常談的‘恐複為呂氏’。
但作為先帝曾經最信任、最信重的智囊,竇廣國心裡很清楚:先帝,根本就不怕漢家,再出一家‘呂氏’!
準確的說,是先帝不怕在自己這一朝,出現呂氏那般禍亂朝綱的外戚家族。
竇廣國記得很清楚:當年,對於拜自己為相一事,先帝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
甚至就連朝堂進諫的那句‘恐複為呂氏’,都被先帝言辭強硬的懟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先帝近侍鄧通,在無意間提起了一句話。
——章武侯德高望重,為朝堂內外所敬仰,拜其為相,當是眾望所歸。
也正是這一句稀鬆平常的恭維之語,卻讓竇廣國徹底失去了先帝的信重,從此再也不曾踏入司馬門、再不曾出現在未央宮內……
“沒有把柄……”
“我最大的罪過,居然是沒有把柄……”
“我最大的過錯,居然是‘眾望所歸’……”
一時間,竇廣國麵上笑意愈發譏諷,眼眸深處,卻也更多出一抹苦澀。
未能染指丞相之位,甚至直接就失了先帝的信重,這是竇廣國多年來的心病。
隻是沒人知道:這心病,竟和那句‘恐複為呂氏’,幾可謂毫無關聯……
“侄兒,還有一處不解。”
走出去十來步,背負負手,仰天長歎。
直到臉上的淚水都已經被風吹乾,竇廣國才聽聞身後,傳來竇嬰急促的腳步聲。
便見竇嬰麵上仍帶著遲疑,快步走上前,再次攙扶起堂叔竇廣國。
望向竇廣國的目光中,卻莫名帶上了一陣羞愧。
“侄兒想明白了。”
“隻是這麼做,似乎隻是對侄兒有好處,於我竇氏而言,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往日,表叔曆來是以竇氏為先。”
“怎今,為了成全侄兒,竟答應侄兒做這般有利於己、有損於我竇氏的事來?”
聞言,竇廣國卻是搖頭一失笑,方才還炯炯有神的雙眸,此刻卻也有些迷離了起來。
感覺到身體狀態的異常,竇廣國歎息著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隻布袋,又從中拿起一枚通體泛著銀光的‘仙丹’。
接過仆從遞來的水碗,將仙丹合水服下,又皺眉緩了好一會兒。
良久,方麵色灰敗的望向竇嬰,慘而一笑。
“齊係七王,尚有城陽忠於陛下。”
“淮南三王,亦有衡山忠於宗廟、社稷。”
“——這,是他們各自為自家,留下的火種。”
“我竇氏,也需要留一個火種。”
···
“太後年邁昏聵,所為之事,愈發讓人感到驚駭。”
“若繼續這樣錯下去,待太後駕崩,我竇氏一門的下場,恐怕未必會比當年的呂氏好上多少。”
“彼時,有一個在太子身邊的竇嬰竇王孫,就算保不下我竇氏宗祠,尚也能為我竇氏留條血脈……”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竇廣國便似是被抽掉了靈魂般,身形一陣搖晃起來。
用最後的力氣伸出手,由仆人攙扶著自己的半邊身子,竇廣國,終還是對侄子竇嬰,擠出一抹近乎扭曲的強笑。
“王孫,且去……”
“太後那邊,自有我從……從中斡旋……”
先發這兩章,第三第四章晚上,第五第六章明天中午之前。
實在抱歉,前段時間加更衝擊萬訂,沒能存下來稿,走的又是慢工出細活的路子,昨天一天就碼出來這兩章,外加第三章的開頭,今天又起晚了……
下午碼出來兩章,碼好就發,連夜再兩章,明天中午之前發出來。
請各位衣食父母多多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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