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什麼人,在什麼樣的圈子裡不被接納,都會本能的產生危機感。
比如韓頹當,眼下隻有酈寄、欒布兩個‘忘年交’,這倆家夥又都是七老八十的年紀。
萬一哪天,這倆老不正經的也瞪了腿,韓頹當咋辦?
萬一有個萬一,被下獄治罪什麼的,豈不是連個幫忙說情的人都沒有?
所以這些年,韓頹當一直在想:該怎麼做,才能為家族的未來留下些什麼。
——至少留下一些人脈,以免二三十年之後,家族就因為某個不屑子孫的緣故,落得個宗祠儘毀、家破人亡的下場。
對於皇長子劉榮,韓頹當過去的態度很曖昧:即不刻意親近,以免犯忌諱,也不太疏離,以免會後悔。
而今天,難得有機會和劉榮生出交集,韓頹當自也樂得賣劉榮一個麵子。
“該怎麼誇公子呢……”
“唔……”
“就說雙邊馬鐙,也還是有些用處的;”
“萬一騎士不甚落了馬,有雙邊馬鐙在,也就不必繞到有馬鐙的那一側再上馬,而是可以從隨意一側……”
如是想著,韓頹當便走到那匹老馬前,抬腳踩在馬鐙之上,便身形輕盈的翻身了上馬。
坐上那搞搞聳起於馬背的高橋鞍上,下意識調整了一下坐姿,韓頹當便帶著略顯生硬的笑容,轉頭望向身旁不遠處的劉榮。
“這馬鞍不錯!”
“坐著很穩!”
“我熟於騎術,感覺不太出來;”
“如果是個沒怎麼騎過馬的人,應該會有很明顯的感覺。”
如是道出一語,正要再道出方才,針對雙邊馬鞍組織好的稱讚之語,卻見劉榮抬腳便朝自己走來;
韓頹當不由一奇,卻見劉榮毫不在意的走到馬側,抓起韓頹當的腳掌,便要往馬鐙裡踩……
“公子?!”
被劉榮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嚇的大叫一聲,韓頹當腳下卻是絲毫不敢用力,生怕再踩到劉榮那細皮嫩肉的手。
隻是劉榮卻並沒有理會馬背上,已經有些坐立不安的韓頹當,自顧自繞到另一側,將韓頹當的另外一隻腳,也塞半隻腳掌進馬鐙裡。
而後,才笑意盈盈的抬起頭,開口一語,卻嚇的韓頹當又是一驚!
“還請弓高侯戰立起身。”
???
韓頹當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畫麵,是草原上少有的技藝:騎士雙腳踩在馬背上,履馬背如履平地;
但劉榮如此大費周折,應該不是想看自己雜耍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韓頹當心下更生不安,隻下意識把腳往下一踩……
!!!
就是這一踩,讓韓頹當發現了新大陸,終於體會了劉榮所要表達的意圖——雙腳踩著馬鐙,將屁股從馬鞍上稍抬起了些!
短暫的呆愣之後……
“去!取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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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令下,少府眾官佐卻是麵麵相覷,紛紛將驚疑不定的目光,撒向同樣麵帶為難之色的少府令岑邁。
——什麼情況?!
——少府今天,這是捅了逆賊窩了?!!
又是皇長子,又是弓高侯——咋都是張口閉口要軍械??????
倒是韓頹當的親衛,沒有注意到一眾少府官員的怪異麵容,隻小跑到了韓頹當的坐騎旁,拿起一把弓,便又跑了回來。
待韓頹當接了弓,又從箭簇中抽出一枚箭矢,眾官佐也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如今漢室,禁弩不禁弓,禁甲不禁兵……
一手執弓,一手捏箭,韓頹當先是依照肌肉記憶,於馬背之上,在靜止狀態下挽弓。
很穩!
完全不需要和過去那般,小心維持身體的平衡,再尋找那一閃即逝的射擊時機,也就是那偶爾出現的身體平衡狀態;
而是可以慢條斯理的調整呼吸,再仔細瞄準……
意識到這一點,韓頹當本還帶些茫然的麵色,卻是陡然凝重了起來。
但並沒有急於開口,而是在再三猶豫之後,緩慢驅動著老馬向前動起來;
再試著挽弓——依舊很穩。
再將速度提高些,挽弓;
再提高速度,再挽弓……
一直到老馬的速度極限,已經接近戰馬奔襲的速度,韓頹當發現自己依舊可以騰出雙手,在疾馳的馬背上挽弓搭箭……
“即刻封鎖校場!!!”
大老遠朝著岑邁、劉榮所在的位置狂奔而來,待韓頹當滿臉震撼的翻身下馬,已經是第四次喊出這一句:“請少府即刻封鎖此地!”
“凡是見過這馬鞍、馬鐙的人,都即刻拿下!!!”
韓頹當毫無征兆的幾聲咆哮,隻惹得在場眾人——包括劉榮都不由得一愣;
卻見韓頹當滿臉凝重的上前,甚至頗有些粗魯的抓住岑邁的胳膊,便向外走出兩步。
而後,才在岑邁驚疑不定的目光,以及因手臂吃痛而眯起的眼角注視下,一字一頓道:“這兩樣東西,如果讓匈奴人得到,那我漢家,將再也無法戰勝匈奴人了!”
“——匈奴人從四歲開始騎羊,七歲開始騎馬,每一個人都精於騎術,卻也隻能在策馬疾馳之後,駐馬挽弓!”
“能在策馬緩慢移動的同時挽弓,便足以引起單於庭的重視,甚至直接被納入單於庭的親衛軍!”
“但有了這兩樣東西,連我這樣在草原隻屬於‘中人之姿’的人,都可以在策馬飛奔的狀態下挽弓搭箭!”
“若是匈奴人得了這些東西???”
被韓頹當一語點破利害,岑邁的麵色也陡然帶上了鄭重之色。
不著痕跡的將手臂,從韓頹當那鋼鉗般有力的手掌中抽出,卻並沒有太過慌亂,而是步履平穩的走上前,走到眾官佐麵前。
“對於類似的事,諸位,應該也都習以為常了。”
“——即刻去把所有見過馬鐙、馬鞍圖紙及實物的人,都集中到這裡來!”
“我親自去宮裡,請陛下派廷尉、丞相府的人,查這些人的家世。”
“而後,便是將這些人的妻兒老小,都安置在上林苑。”
對於岑邁的這一番交代,少府眾官佐雖稍有些訝異,卻也並沒有感到太過驚慌。
——作為漢家保密等級最高、保密意識最強的部門,少府萬千官佐,從履任少府的那一天開始,便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在場的眾人,甚至也大都已經享受到了這樣的待遇:舉家住到上林苑,領著比千石的俸祿,種著不用交稅的皇田,小日子彆提有多滋潤。
非要說有什麼不舒服的,那也就是不太方便與外界來往,需要采買東西,也隻能由專人替自己去買。
但從好的方麵來說,倒也省了腿腳功夫?
“喏。”
對於在場這些人,岑邁倒是沒太擔心。
——能陪岑邁、劉榮出現在這裡,看韓頹當測試馬鐙、馬鞍性能的,本來就不可能是什麼小蝦米。
如果連這些比千石以上,人均‘少府副官’的部門主官,都有可能判漢投胡的話,那少府也就沒必要再搞什麼保密措施了。
目送一眾官佐領命離去,岑邁這才回過身,神情嚴肅的望向劉榮、韓頹當二人。
“公子和弓高侯,要雖我一同入宮麵聖嗎?”
隨時在問,但岑邁那不斷遊離在二人身上的目光,卻無疑已經給出了答案。
“我要去!”
“關於馬鐙、馬鞍,我還有其他的顧慮!”
“必須親自告訴陛下,我才安心!”
韓頹當是個直性子,並沒有意識到岑邁話語中的強硬。
劉榮卻是苦笑著搖搖頭,再悠悠發出一聲長歎哀歎。
“我上午才去過宣室……”
“嗨,罷了罷了……”
“大不了再被言語譏諷一番……”
“走吧;”
“陪少府走一趟便是了……”
今天第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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