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食其家境貧寒,生活落魄,連日常生活都不能保障,隻能做一個看管裡門的小吏,以勉強糊口。
知道酈食其有才能,又如此貧寒,陳留的豪族們卻也不敢向其拋去橄欖枝,並稱呼酈食其為:狂生。
就這麼在家鄉有一頓沒一頓混到了秦末,酈食其終於時來運轉——酈食其的某位同鄉,在沛公劉邦賬下做騎士,在劉邦詢問其家鄉‘可有豪傑"時,向劉邦舉薦了酈食其。
得了舉薦,酈食其鄭重其事的換上了儒冠,並按照約定,來到了劉邦在高陽落足的客舍。
得知酈食其應約求見,劉邦問親衛:來人是什麼模樣?
親衛說:那人做儒生打扮,頭戴儒冠,應該是個大儒。
劉邦於是不屑道:替我回絕了他吧,就說我在忙著天下大事,沒空見儒生。
(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
親衛將劉邦的話帶給了酈食其,酈食其當即怒而拔劍,朝親衛咆哮道:去!再告訴沛公,有一個高陽酒徒請見!
(走!複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
於是,劉邦樂嗬嗬的召見了酈食其,給這位‘高陽酒徒"倒上了酒,二人把酒言歡,君臣相得……
時至今日,漢家無人不知:當年那位高陽酒徒、那位‘狂生",正是被齊王田廣烹殺的漢士,為太祖高皇帝追封為‘高粱侯"的開國元勳,酈食其。
開國十八功侯當中的曲周侯酈商,正是這位高粱侯的弟弟;
才剛在吳楚七國之亂中水淹邯鄲,大破趙王劉遂的曲周侯酈寄,則是這位高粱侯的親侄子。
但在如今漢家,很少有人知道酈食其,是太祖劉邦追封的高粱侯;
更為世人所耳熟能詳的,是這位高粱侯名垂青史的典故:高陽酒徒……
「太後,為什麼要這樣折辱讀書人呢?」
經過漫長的思想鬥爭之後,轅固生終還是沒能壓下胸中惱怒,開口回懟起詰難自己的竇太後。
隻是這一開口,轅固生便再也打不住,一股腦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太後說,湯武革命不應該是順天應明,而應當是黃生所說的那樣,屬於亂臣賊子篡逆。」
「那豈不是說,太祖高皇帝順天應明,以討暴秦,也同樣是亂臣賊子篡奪社稷,竊取了秦的天下嗎?」
「——太後作為漢家的太後,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難道供奉太後安居長樂的,不是我漢家子民,而是嬴秦虎狼嗎?」
···
「臣說湯武革命,屬於順天應明,是因為我漢家的太祖高皇帝,也做了和湯、武一樣的事,才建立了我漢家的國祚。」
「太後卻要為了黃生——為了自己的客卿,而將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歸類為亂臣賊子篡奪社稷?」
「太後這麼做,對得起我漢家的列祖列宗,篳路藍縷興建社稷,對得起先帝勵精圖治,安定天下嗎?」
毫不留情麵的一頓亂噴,轅固生還不覺得過癮,朝著竇太後身側的天子啟微一拱手,旋即再道:「那場辯論,勝負分明是一目了然的。」
「但陛下為了給太後留顏麵,而沒有判太後的門客輸,隻是以我二人平手來結束了那場辯論。」
「——明明不占理,卻還是憑借太後,而得了個‘不輸"的結果,黃生卻非但
不知足,反而還把這件事擺到了太後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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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太後不能在長樂清養,卻跑來上林責問我這個年邁的儒生,黃生,難道不能算是女乾佞嗎?」
「被這樣的女乾佞輕而易舉的說動,太後,又如何能算得上是賢明呢……」
好似機關槍般,不留一點氣口的說完這番話,轅固生便‘痛心疾首"的一陣搖頭歎息,像是為漢家出了竇太後這麼一個太後,而感到悲痛不已。
見轅固生這般作態,又聽了轅固生方才那番話,劉嫖更是愈發覺得自己決定不摻和這件事,是多麼明智的選擇。
——你看看這老儒,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嘛!
便是天子啟,也是再度做起了深呼吸,麵上雖還能儘量維持淡定,暗下也忍不住罵了一聲:倚老賣老!
這轅固生平日裡,那就是個指點江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天子啟對此早就心裡有數。
隻是終歸是讀書人,尤其還是先帝親自拜的《詩經》博士,又是儒家齊詩流派的代表性人物,天子啟總是每每恨得咬牙切齒,也還是不得不榮養著。
——就這麼個大噴子,養在長安,頂多也就是個二千石的虛銜,外加每年一千多石的粟;
可若是放到關東去,指不定要鬨出多大亂子來。
但此刻,天子啟也不由得後悔起來:怎就沒早點把這老狂生,一腳提到嶺南的百越之地去,丟給趙佗那隻老烏***疼……
「我尊重黃生,是因為黃生治黃老,頗有所得。」
「而黃老,是我漢家自立國以來,便始終在倚仗的治國之學。」
能壓下怒火,繼續和轅固生講道理,而不是直接下令左右亂刀砍死轅固生,竇太後顯然也廢了不小的力氣;
隻咬牙擠出這麼一句話,便本能的眯起眼角,強壓下胸中翻騰的殺意,悠悠開口道:「難道在轅固生看來,黃老之學,不應該得到漢太後的重視嗎?」
「——人們總是說,按照黃老之學的淵博,五十歲之前都很難小成,七十歲之前都很難摸到門檻,不到九十歲,都不能算作是‘治黃老"。」
「黃生年方七十,便已經得到了天下許多黃老名士的崇敬,治黃老而大成。」
「難道這樣的人,都不足以讓我崇敬?」
「不去崇敬這樣的人,難道要崇敬仲尼的徒子徒孫——尤其還是一個連上下尊卑都不懂,連太後都不知道尊重的人嗎???」
說到最後,竇太後顯然是已經在極力按捺著怒火,擺明了轅固生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就會讓滔天怒火徹底爆發!
但轅固生卻好似什麼都沒聽出來,隻頗帶些不屑的冷笑一聲,倨傲道:「在我看來,所謂的黃老之學,不過是給女人學的東西罷了。」
「用這樣的‘婦人言"來治理國家,實在是可笑至極……」
砰!
砰!
同一時間,兩個巴掌同時落在各自麵前的案上,驚得獸圈內的猛獸們,都從慵懶的躺姿起了身,伸長了脖子,望向頭頂的獸圈外;
便見竇太後單手扶案,神情森然的凝望向轅固生,一字一頓道:「說黃老之學是婦人言?」
「比起司空城旦所用的書體,又如何呢?」
——安得司空城旦書乎?
說的是隸書。
說的是為隸書奔走、提倡天下應該用隸書,而不是小篆的儒家學問……
「殿下……」
竇太後怒,並沒有出乎轅固生的預料。
——能當著上位者的麵亂噴,如果連上位者的怒火都預料不到,那轅固生也無法在長安城活到現
在。
之所以敢這麼做,也不過是料定天子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自己死在長安、不可能願意承擔‘殺士"的罵名,才肆無忌憚的亂噴。
但當看到天子啟外側,太子劉榮也同樣怒而拍案,甚至已經滿臉猙獰的起了身,將手扶上腰間的劍柄之上時,轅固生卻亞麻呆住了。
什麼情況?
不是說太子和太後素有嫌隙,關係一向不好嗎?
怎麼……
「博士,是覺得我漢家的太後,沒有子孫存於世了嗎?」
「還是覺得我諸劉宗親,會坐視母儀天下的太後,被一介狂生腐儒當麵折辱,卻無動於衷呢?」
每說出幾個字,劉榮便會手扶劍柄上前一步;
待這兩句話說完,更是迅速靠近到轅固生的麵前,猛然一拔劍!
嗆~~~!
伴隨著刺耳的劍鳴聲,劉榮毫不遲疑的將那柄利刃,不偏不倚架在老轅固的脖子上;
而後深吸一口氣,發出了自己最後的誅心一問。
「豈不聞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伏屍百萬;」
「太子之怒,縱是比不得天子雷霆震怒,也總歸是能讓博士血濺五步的……」
「——博士,最好給孤一個交代。」
「若是給不出,那孤這個‘匹夫",可就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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