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劉榮似笑非笑的點下頭,周仁這才給郅都使了個眼神,而後二人聯袂請辭,就此結束了這次簡短的會見。
——從始至終,郅都除了剛入殿時的‘拜見陛下’,以及離去前的‘臣告退’,便再也沒有說上哪怕一句話。但郅都心心念念的擔憂,卻在劉榮翻手為雲,周仁覆手為雨之間,便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
·
·
·
·
“君侯……”
走出宣室殿,郅都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焦急,開口就要問出自己的疑惑,卻被周仁一副淺笑盈盈的模樣再次止住了話頭。
疑慮重重的皺眉望向周仁,卻見周仁雲淡風輕的笑著搖搖頭,目光不著痕跡的在二人身側掃視一周;
確定‘隔牆無耳’,這才麵色如常道:“郅中尉擔心的,是昨日強‘請’太皇太後往上林,會招致太皇太後的怪罪。”
“那郅中郎,是為何將太皇太後,強‘請’到大行皇帝的病榻前呢?”
聽聞此言,郅都想都不想便直接開口:“自然是奉陛……”
不等陛下的‘下’字道出口,郅都又是被周仁狠狠一瞪,沒能說出口的下半句話,再次被郅都硬生生咽回肚中。
隻是咽下未儘之語後,郅都夾雜著焦急、疑惑,以及不解、憋悶的麵容,卻也終是逐漸趨於惱怒。
見此,周仁也不再拐彎抹角;
目光故作隨意的不斷掃視著周圍,嘴上卻是輕飄飄一句:“中尉強‘請’太皇太後至上林,是中尉自作主張,和陛下毫無關係。”
“——對於中尉自作主張,陛下很讚賞;”
“但事先,陛下並不知情。”
聞言,郅都麵色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便是一急!
卻是不等郅都開口,周仁便悠悠發出一聲輕歎,搶先接道:“中尉,是看不過太皇太後不識大體,又大行皇帝實在思母心切,這才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強‘請’太皇太後,至上林與大行皇帝相見。”
“而太皇太後之所以不願見陛下,正是因為早些年,因梁孝王之死,而與太皇太後生了嫌隙。”
“——過去這些年,太皇太後任性妄為,大行皇帝屢屢退讓;”
“以至於最終,太皇太後非但沒有迷途知返,反愈發出格——甚至就連大行皇帝彌留托孤之際,都沒有在大行皇帝身邊主持大局。”
“所以,郅中尉不惜違製強‘請’太皇太後,看似是有不敬太後之嫌,實則,卻是大忠於大行皇帝之舉……”
聽著周仁自顧自說出這麼一段話,郅都終於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周仁,這是在給自己‘寫劇本’。
準確的說,是在向郅都解釋方才,天子榮所透露出的、對昨日之事的官方定性。
——太皇太後不懂事,大行天子啟都要賓天了,還在那兒鬨小仙女脾氣!
——中尉郅都大義凜然,為大行皇帝而不惜身,冒著身死族滅的風險,用非常手段將竇太皇太後‘請’到了上林苑,舍身而取大義!
隻是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某是得罪了東宮太皇太後,做了大行皇帝的忠臣。”
“可大行皇帝,已經是‘大行’皇帝了啊……”
第(2/3)頁
第(3/3)頁
“——聽中郎將話裡話外,陛下分明是要置身事外,不願意蹚這攤渾水;”
“甚至未必就不會壯士斷腕,將某舍為棄子?”
聽聞郅都如此一番嘀咕,周仁麵上淡笑卻不由得為之一滯,暗下也是一陣腹誹不止。
——難怪陛下將我也叫來了!
——合著,就是怕郅都這武夫看不透、聽不懂?
隻是腹誹歸腹誹——天子有了任務,周仁自然沒有陽奉陰違的道理。
便隻得強行壓下發牢騷的衝動,將話說得更直白了些。
“太皇太後若要怪罪中尉,便不得不先解釋清楚:大行皇帝彌留之際,太皇太後,為何不在大行皇帝身邊?”
“——太皇太後為何不願前去主持大局,以至於中尉不得不強‘請’,才將太皇太後‘請’到了上林、請到了大行皇帝榻前?”
“尤其是在陛下默認輿論發酵,以至於長安街頭巷尾,都在談論太皇太後為何不願見大行皇帝最後一麵的前提下,太皇太後就更不得不如此了。”
···
“太皇太後,當然是無法解釋清楚的;”
“要想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隻得對昨日的事隻字不提,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隻是這樣一來,郅中尉強‘請’太皇太後一事,也就不便擺上台麵了……”
言罷,周仁終是略帶幽怨的側過頭,凝神望向郅都那仍帶些迷茫的麵龐。
“中尉,可明白了?”
···
“鄙人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若中尉還不明白,那鄙人,卻也是彆無他法了……”
被周仁如此直言不諱的嫌棄,郅都也不由得老臉一紅。
但終歸是得罪不起周仁,隻得訕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見此,周仁也並未在多言,隻自顧自朝著宮門外走去。
一邊走,周仁一邊也在想著其他幾件事。
——其他幾件不方便告訴郅都,卻又切實存在的客觀事實。
“尊太後為太皇太後,尊生母為太後;”
“唯獨館陶主,沒有被陛下尊為太長公主……”
···
“陛下加冠,要等到來年開春;”
“加冠大婚,而後親政……”
如是想著,周仁便駐足於自己的車馬前,回身遙望向宮牆內,那宛若聳立雲端的雄偉宮殿。
“陛下,已經開始了嗎……”
“先是郅都強綁太皇太後至上林,後又是不尊太長公主;”
“下一步呢?”
“兩宮相爭?”
“亦或者……”
在這一刻,周仁腦海中,不由自主湧現出了這樣一個畫麵。
——長安街頭巷尾,都在談論一個‘小道消息’:大行天子駕崩當天,東宮竇太皇太後不願前往上林,逼得中尉郅都不惜強綁!
而後,郅都便會成為坊間傳聞裡,為國家不惜己身的大忠臣;
至於東宮竇太皇太後,卻很可能不負亡夫:太宗孝文皇帝的‘厚望’——和太宗皇帝一樣,也被編排一首兒歌。
太宗皇帝那首兒歌,唱的是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而都太皇太後這首,則會是:母子二人……
“陛下……”
“呼~”
“也不知日後,我這個先皇遺臣,又會是個怎般下場……”
最後發出一聲感歎,周仁終是鑽進了自己的馬車,晃晃悠悠朝著尚冠裡駛去。
而在周仁身後——在周仁方才駐足眺望的終點:宣室殿外的瞭遠台上,天子榮背負雙手,目光卻是投向東宮長樂。
“要拿朕尚未及冠做文章?”
“嘿……”
“還真把朕,當成又一個阿彘了啊……”
···
“且試試看吧?”
“且看是你竇太後,儘得呂太後畢生‘絕學’?”
“亦或者,是朕這個‘未冠’天子,得了老爺子的真傳……”
(本章完)
/body/html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