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匈平城戰役,劉邦身陷白登之圍,陪在劉邦身邊戰死數百,凍死數千,傷殘數萬的,是關中丈夫。
等到了呂太後駕崩,諸呂意欲作亂長安時,袒露著右臂衝入皇宮,將諸呂賊子悉數血洗的,依舊是北軍的關中良家子。
——毫不誇張的說,關中子弟兵對漢室的意義,甚至比豐沛元從、比太祖劉邦那些個‘山東老兄弟’,都還要更重要一些。
更何況關中,是漢家早在太祖劉邦,都還隻是天下十八路諸侯之一:漢王的時候,就當基本盤在維護、運營的老窩。
關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與之相比,所謂的北地騎士,甚至是所謂的‘比山東複’,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沒錯;
將主要兵力留在簫關,確保關中安穩,在此前提下再適當對朝那塞——對程不識提供支援,這是劉榮對酈寄下達的命令。
而且是死命令!
從戰略側重,以及關中、北地的優先順序來看,劉榮的安排顯然沒什麼問題。
但周仁三朝為官,縱然沒有太深厚的軍方背景,卻也終歸沒到‘不知兵’的程度。
故而,對於劉榮這看似合理得安排,周仁不便直言勸諫,卻也終還是不吐不快。
“可是陛下,不是曾親口說:最好的防守,便是讓敵人自顧不暇的進攻嗎?”
“怎到了眼下,到了關乎北地、隴右——乃至大半個邊關安慰的時候,陛下又全然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呢?”
見劉榮一副雲淡風輕,沒有絲毫動搖的模樣,周仁心下不由得又是一急;
隻嘴上,終究不敢用太過激烈的措辭,便隻得如是道出一語,而後再自己接到:“陛下認為關中比北地重要,這固然沒錯。”
“彆說是北地——就算是蕭關以北、函穀以東、武關以南的所有郡國加在一起,都沒有關中重要!”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陛下為什麼會認為:讓酈車騎大軍儘出,以支援朝那塞,便會讓關中陷入危險當中呢?”
···
“要知道朝那塞,幾乎是匈奴人大舉入侵北地的唯一通道要塞;”
“隻要朝那塞不破,匈奴人就無法在短時間內,將萬人以上的部隊開入北地。”
“既然如此,陛下為何不讓酈車騎全力馳援朝那塞,直接將匈奴人堵在過門外,反而是將朝堂派出的援軍,都部署在關中門戶呢?”
“即便是要以關中為重、為先,也完全不必如此謹小慎……”
說到最後,周仁自己都覺得言辭有些過了,當即便悻悻止住話頭,強笑兩聲,而後便在劉榮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下,稍有些無奈的低了下頭。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確實是這個時代賦予武將的特權。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這些‘在外不受君命’的將領,早在出征之前,其實就已經被製定好大的戰略方針了。
在外不受君命,僅僅隻是具體操作中擁有自主權,但朝堂定下的戰略方針,那是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的。
就好比當年,吳楚七國之亂,朝堂給太尉周亞夫定下的戰略方針,便是在確保戰火不會波及關中、燒不到函穀關,且滎陽敖倉不受威脅的前提下,儘快平定叛亂。
然後朝堂就撒手不管,隨便周亞夫怎麼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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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周亞夫坐視睢陽血戰而不救,彼時的天子啟也能兩手一攤:沒辦法,周亞夫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朝堂製定好的戰略目標,周亞夫卻是一點折扣都不敢打,最後也是超額完成任務。
班師回朝之後,其實也還是有不少人指責周亞夫——尤其是東宮太後,更是暗下把周亞夫說成了逆賊、亂臣!
結果怎麼著?
周亞夫不也還是該吃吃該喝喝,過了把丞相的癮不說,還做了太子三師之一的太保嗎?
什麼?
你說周亞夫現在過得很慘?
那就怪不得旁人了,純自己作的……
所以,即便是有心勸諫,周仁心中也清楚:除非劉榮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否則,酈寄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將超過一半的部隊開出簫關。
——確保簫關無虞,區區六個字;
但若是匈奴主力犯境,就這六個字,便已是酈寄用上吃奶的力氣,也隻敢說‘應該沒問題’的重擔。
周仁原本想的,是探探劉榮的口風,再伺機勸諫一番。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劉榮一直是秉持著什麼事都有商有量,隻要臣下說的有道理,就都會認真探討一番的形象。
卻不料此番,劉榮在這件事的態度上,居然會如此堅定;
以至於周仁心中,都生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若不是劉榮也姓劉,也是漢家的皇族,更直接就是皇帝本人,周仁怕不是要以為劉榮此番,是要把整個北地、隴右二郡打包賣給匈奴人了……
“依卿之見,酈寄那一萬援軍,可否能解朝那塞燃眉之急?”
思慮間,劉榮冷不丁發出一問,周仁自是趕忙抬起頭;
見劉榮依舊一副雲清風淡,好整以暇的姿態,便略有些狐疑的開口道:“若是走的快一些,當是能保朝那塞不在短期內被攻破。”
“但兵力差距太大,恐怕傷亡並不會小。”
便見劉榮溫聲點下頭,自顧自道:“如此說來,首戰,便是稍顯頹勢,卻也不至於兵敗城破。”
“然否?”
輕聲一語,待周仁下意識點下頭,劉榮麵上笑意更甚。
當即再道:“彼時,朝堂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朝中,又會是怎樣的物論風向?”
這一問,卻是讓周仁皺起了眉頭。
首戰不利,損兵折將,朝堂自然是人心不安;
為了後續戰況朝著有利於漢家的方向發展,自然免不得有點子王跳出來。
之後,自然是像周仁今天這般,勸劉榮行詔酈寄,將更多兵力送往朝那塞支援。
然後……
!
突然間,一種可能性出現在周仁腦海中,惹得周仁頓時瞪大雙眼!
抬起頭,卻看見劉榮嘴角正噙著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微微眯了眯眼角,旋即便若無旁人般移開目光。
隻嘴上,劉榮仍不忘自顧自說道:“卿今日勸諫朕,自然是忠肝義膽,為國為民。”
“但彼時,整個朝堂群起而攻朕‘年少無知’,可就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測之輩混入其中,以勸諫之名,行悖君之實了……”
“——甚至未必就不會有人,打著‘為宗廟社稷計’的旗號,勸朕暫退幕後,以待加冠親政。”
“而後,便是太皇太後坐鎮朝堂,再行和親以安胡……”
說到最後,劉榮終是收起麵上的所有笑意,略有些淡漠的昂起頭;
凝望向殿門外,悠悠開口道:“交給卿一個任務。”
“——從今日開始,密切關注朝中公卿重臣,乃至千石及以上官員的一舉一動。”
“誰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朕都要一五一十的知道。”
“尤其是有關邊關戰事,以及東宮太後的話,務必一字不落的呈上來。”
話音落下,周仁早已是肝膽俱裂的跪倒在地,語顫著從嘴裡擠出‘領命’二字;
卻見劉榮稍側過身,居高臨下的斜眼俯視向周仁,耐人尋味道:“今日之事,放出風去。”
“便說,郎中令勸朕全力支援朝那塞。”
“朕,很猶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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