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件事,在燕王劉定國鬨出這麼一檔子事之後,便會徹底大變樣。
你還是宗親諸侯,封國在南方,非常貧瘠;
你也還是一無功勞,二非嫡脈的遠方宗親,想要移封中原,依舊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方案。
這時候,擺在你麵前的,卻不止有兩種選擇了。
你可以選擇諂媚東宮,伺機而動;
也可以選擇效忠天子,爭取移封。
除此之外,你還可以選擇在東西兩宮之中,替其中某一方,辦一件損害另一方利益的事。
比如說,站在東宮太後的陣營,以諸侯王的身份聯合幾家諸侯,上奏長安:陛下年紀還小,實在是還沒有能力親政啊!
又或者,是站在天子的立場,糾集幾個好兄弟表奏天子:太後阻止陛下親政,是何居心!
陛下尊太後為長者,俺們這些遠方親戚們,可不會讓一個外姓老婦,欺壓我漢家的嫡脈天子!
這後兩件,無論你乾成哪一件,你移封的事都大概率會辦妥。
當然了,如果你選前者,你就要小心日後東宮駕崩,你會被天子秋後算賬。
而這,也正是竇嬰‘不敢’看透這弊端在哪的原因所在。
——這件事唯一的弊端,便是讓漢家的天子,也實打實具備了拿捏、製衡宗親諸侯的權力,將這個原本獨屬於東宮太後的特權,轉變為了太後、天子共有的權力。
類似的權力還有許多。
比如太後、天子皆可口稱朕,亡稱崩,出入稱警,行文用製;
比如太後和天子,都可以掌控大權,都可以‘君臨天下’。
但這些由太後與天子共有的權力,無一例外:都屬於隻要皇帝還能撐住場麵,就輪不到太後去行使的。
太宗皇帝駕崩這麼多年,竇太後自稱‘朕’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至於出入稱警——竇太後這麼些年,滿共也沒出幾回長樂。
反觀漢家的天子,就拿劉榮舉例,即位這才不到半年的時間,平日裡與人交談,朕字兒那都是當逗號用的。
換而言之:當某一項權利,在漢家屬於太後、天子共有,那你就可以直接將其理解為:隻要天子有能力行使這項權力,那這就是天子的權力!
隻有天子無法行使這項權力時,太後才會站出來,暫時代掌這項權力。
——漢家兩宮共製是沒錯,但呂太後將天下人都給嚇成了驚弓之鳥,也是實打實的教訓。
原本獨屬於自己——獨屬於漢太後的權力,就這麼被劉榮輕飄飄的奪走一半,變成了和朝權一樣的‘共有權力’,竇太後能高興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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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竇太後也不否認:竇嬰前半段話說的也沒錯。
這件事,對漢家的宗廟、社稷而言,確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或者應該說,隻有竇太後受到傷害的世界達成了······
“正如王孫所言:此事雖於宗廟、社稷大有裨益,但終歸利弊不明。”
“穩妥起見,這件事,還是由我這個瞎眼老婆子,替皇帝把把關為好。”
“——左右皇帝忙於朝中政務,也抽不出時間去查驗燕王諸子的德行。”
“便由我代勞,替燕王看看諸位王子,究竟何人成器······”
竇太後此言一出,竇嬰當即默然。
很顯然,新一輪的東西兩宮之爭,已經拉開帷幕。
但慶幸的是:當朝新君劉榮,也並非全然沒有還手之力。
也正是這一分還手之力,讓竇太皇太後和天子榮之間的權力鬥爭,控製在了相當可控的範疇之內。
對於漢家而言,這是好事。
考慮到漢家特有的國情,這,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前幾日,建陵侯來長樂尋我,聽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想要乞骸骨。”
“既然都來尋我了,皇帝那邊,隻怕已經是點了頭。”
“——皇帝曾說過,劉舍之後,非竇嬰不可為相。”
“此番,禦史大夫出缺,便是王孫的機會。”
“畢竟王孫,不是那功勳滔天的周亞夫。”
“就算是要做丞相,也總還得在亞相禦史大夫的位置上,蹉跎一段時間。”
聽聞竇太後說起此事,竇嬰麵上也悄然湧上一抹由衷喜悅。
雖然心裡清楚,自己能做丞相的機會,大概率是竇太後為竇氏外戚一族爭取到的福利,或者說是政治交易換來的結果,但也依舊不妨礙竇嬰為之感到開心。
那可是丞相啊!
秩祿萬石,位極人臣,群臣避道,禮絕百僚的丞相!
曾經的國舅章武侯竇廣國,都隻能遺憾失之交臂,並為之抱憾終身的丞相。
作為情感偏向儒家,甚至可以說是儒家在如今朝堂之上,僅有的代表性人物,竇嬰誌向頗為高遠;
而那些高遠的誌向,需要竇嬰先成為丞相——成為漢家最具話語權的政治人物,才有實現的可能。
明白這些,竇嬰當即便含笑起身,由衷對竇太後拱手道謝。
卻見竇太後麵色淡然的擺擺手,自顧自繼續交代道:“如今的皇帝,不比太宗皇帝仁慈,但論刻薄寡恩,手腕毒辣,卻不讓太宗皇帝分毫。”
“不比先孝景皇帝持重、求穩,但若論誌氣,卻是未必比太祖高皇帝要遜色多少。”
“——隻要不短命,皇帝,便當是一雄主。”
“自古雄主,多重能臣。”
“尤其是那些有真材實料,且能將才學變成現實的乾臣,往往能在雄主手下如魚得水。”
···
“我一把年紀,一隻腳踩進棺材裡的老婦人,護不了竇氏太久。”
“竇氏,也護不了王孫幾年了。”
“——非但竇氏護不住王孫,反倒是要王孫日後,於我竇氏一族多多照拂。”
“要想照拂竇氏,王孫要做的,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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