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程不識這般模樣,劉榮暗下也是不由得一奇;
目光下意識投向身側不遠處,已經先一步班師回朝的韓頹當。
——你倆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咋?
程不識,這是還沒收到消息,以為自己要被治罪了?
劉榮麵帶疑惑的看向韓頹當,但此刻的韓頹當,卻是滿帶著嫉羨,目光直勾勾盯在了程不識的臉上。
不單韓頹當一人——凡是被劉榮拉過來,迎接程不識‘凱旋’的朝中公卿百官、軍中功侯將帥,此刻都是恨不能用眼睛瞪死程不識,同時又希望被大家夥用眼刀瞪死的是自己。
沒能從韓頹當臉上看出所以然,又實在沒從程不識臉上看出作偽之色,劉榮當即心下一動。
原本滿帶著和煦的溫和笑意,也陡然被一抹佯怒所取代。
“怎麼?”
“朕這都親自來迎接了,將軍莫非還不滿意?”
“——天子親迎,不想著謝恩,反而扯些雲裡霧裡的話;”
“將軍,莫非也要像當年的周亞夫那樣,對朕來一句‘甲胄及身,不便大禮參見’嗎?”
本就因劉榮沒道理的溫善笑意而摸不著頭腦,此刻見劉榮又冷不丁沉下臉來,程不識自是當即一叩首。
“臣,死罪!”
程不識誠惶誠恐,身後眾將士不明所以,卻也隻得跟著一同跪作一地。
全見‘跪人林’外,天子榮頗有些惡趣味的暗下嘿笑一聲,麵上卻做出一副強壓下怒火的架勢;
還惟妙惟肖的生息一口氣,將不曾存在的怒火‘壓’下些許,方彆過身去,側對著程不識沉聲開口道:“將軍,何罪之有啊?”
“——臣!”
“——臣;”
“——臣······”
一連好幾個‘臣’字說出口,程不識也終究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思慮良久,終還是一臉悲憤的低下頭,從懷中,取出那卷早就準備好的竹簡。
麵色悵然的將竹簡攤開,再暗歎一口氣,便見程不識跪地佝僂著腰:“北地守、故太子中盾衛臣程不識,昧死百拜,以奏陛下······”
“陛下元年冬十月下旬,匈奴舉大軍七萬,犯北地而望朝那。”
“臣奉陛下詔諭,儘召北地可戰之兵丁、民男,和北地都尉部將士四千——共計九千四百八十一人,入駐朝那塞!”
“後,車騎將軍曲周侯酈寄,分兵一萬馳援朝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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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以大軍七萬兵臨朝那塞外,佯功十日,強攻十日,又再攻十數日。”
“共戰近四十日;”
“——我北地都尉,又戰前所征民男彆部,共戰歿三千一百七十九人。”
“其中,伍長、什長二百七十一人,屯長、曲侯六十五人,隊率司馬四人,校尉一人。”
“車騎將軍所分援兵萬人,戰歿一千零一十四人,其中伍長、什長十九人,屯長、曲侯各一人······”
神情滿帶著屈辱,語調卻又聽不出絲毫個人情感的宣讀聲,惹得在場眾人——無論是程不識身後的眾北地將士,還是劉榮身側、身後的朝公大臣;
乃至於劉榮本人,麵上都悄然湧現出一抹淡淡的哀傷。
四千多人;
四千多條吊卵的漢子!
就這麼死在了朝那塞,死在了漢匈邊牆最前線。
——毫不誇張地說:但凡再往外三五步,死在了朝那塞的關牆外,這四千多大好兒郎,便可以算作是埋骨異國他鄉。
他們是英雄。
是英烈。
他們用血肉,在朝那塞外,鑄成了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鋼鐵長城。
劉榮為他們感到自豪。
每一個漢人,都應該為他們感到自豪!
但與此同時,劉榮也為他們感到悲痛;
每一個漢人,也都應該為之感到悲痛。
因為國失柱石,如失臂膀······
“此戰,我部共斬獲匈奴正卒首級,共一十三級,另牧奴首級四十一級。”
“車騎將軍所調援兵,斬獲匈奴正卒首級,共二十六級,另牧奴首級一級。”
“呼······”
“——此戰,臣部將士足兩萬,戰歿共四千一百九十三人;”
“胡七萬,為臣部斬獲首級,共八十一級。”
“依我漢家之製,此戰,臣浮斬:欠四千一百一十二級。”
幾乎是用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說出這最後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程不識終於感覺到壓在心頭的巨石稍鬆了鬆。
而後便是程不識認命般,對劉榮無力的一垂首。
”臣,身負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又陛下之期許,非但辜負了曆代先皇及陛下,更損兵折將,喪師辱國。”
“敗軍之將,不敢厚顏以祈苟活;”
“——請陛下治臣死罪,以儆效尤!”
“隻臣身死,遺老母、病妻及獨子於世······”
說到最後,饒是冰冷無情如程不識,也是免不得濕了眼眶。
隻是那一句‘不敢求陛下照拂,隻求陛下莫要因此而治罪弓高侯’,卻是怎麼都沒能說出口來。
這是劉榮第一次見到程不識哭。
不隻是劉榮——這很有可能是漢家朝堂內外,第一次有人見到程不識垂淚。
大家都驚了!
驚訝之餘,免不得就是一整唏噓感歎。
至於程不識身後的眾北地將士,更是早在程不識之前,便早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氣氛很壓抑。
整個長安城北郊,都被程不識為首的一眾糙漢子的哭聲,而搞得壓抑無比。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榮毫無征兆的呼號聲,就好似一聲驚雷,將在場眾人炸的外焦裡能的同時,也讓這片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陷入時間停滯······
“諸公,又諸位將軍,以為如何?”
···
“——程不識之功,可堪朕不吝裂土,酬之以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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