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柳姑姑道:“朝廷隻按照律法,讓朱一套和相關嗇夫、胥吏一起承擔萬石糧食的賠償。
如果他們拿不出錢來,就抄他們的家,變賣家私抵債。
若家私不足以償還,則送到教司坊,由官家發賣,賣不掉的送去紅袖坊。”
小羽皺眉道:“也就是說,朱玲玲她們還不是賤籍?”
柳姑姑道:“在正式發賣之前,不是賤籍。
一般情況下,犯人親屬會努力籌錢,幫犯官償還所欠銀錢。
一旦開始發賣,就是賣給彆人當奴仆,這怎能不算賤籍?
若賣不掉,送去了紅袖坊,更是賤籍中的賤籍。”
“朱一套欠了朝廷多少錢?”小羽問道。
“你自己算,一石糧食多少錢,焚燒的一萬八千石秋糧又值多少錢。”柳姑姑道。
小羽沉吟道:“市麵上一石新米叫價四錢銀子,一萬八千石,要七千兩百兩?”
柳姑姑點頭道:“差不多吧,算上庫房和周邊建築,總共八千八百兩。
朱一套是令君,承擔主要責任,一共四千三百兩。”
小羽驚訝道:“朱一套已被抄家,全部家當還不足四千三百兩?”
“四千三百兩很少?他一年俸祿也才八百石,折換成銀子,三百多兩。
一家人吃飯穿衣,逢年過節給上官送禮,一年能落下多少銀錢?”柳姑姑道。
小羽歎息道:“你這個老鴇子,真該去朝堂上,對滿朝諸公說這些話。”
柳姑姑又怒又疑惑,“我這個老鴇子咋了,我這些話有什麼問題?”
小羽道:“正因為沒任何問題,逼死朱一套、羞辱他家人,才是大問題。
而這麼個問題,連一個老鴇子,都能說得一清楚二,問題更大了。”
柳姑姑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小鳳仙在“拐彎抹角”,誇朱一套是個隻吃俸祿、不收賄賂的清官。
“我這個老鴇子不僅能說得一清二楚,更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冷笑道:“要朱一套命者,非西蜀律法,是雒都貴人的怨怒之氣。
他家若抄出遠超縣令俸祿所能積累的財物,你看朝堂諸公會怎麼淩磨他。
他連屈死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不委屈,他死得不冤。”
“你不要‘假如’。不存在‘假如’,現實已擺在麵前:一個清官被冤死了,死得極慘,家破人亡,妻女受辱。”小羽道。
柳姑姑搖頭道:“你個小蠻子,終究不懂中華之大禮。”
小羽笑道:“那你這個老鴇子,來告訴我這個小蠻子,中華之大禮是什麼。”
柳姑姑道:“中華之大禮,非個人之禮儀,而是朝製!
李家在西蜀是王族。
李家在中華上邦的祖先,依舊是王族。
朝廷諸公,即便不是王族,也是傳承千年的公侯之家。
雒都朝堂之外,西蜀各郡縣之長,也多是公侯之家、世家大族的子弟擔任。
這便是西蜀的朝製,也是中華上邦的朝製。
中古聖人周公編寫的《周禮》,可以粗暴概括為一句話‘王侯將相皆有種’。
遵守這一秩序,便是大禮;遵此大禮,便天下太平。
可朱一套是什麼東西?
他不過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儒生。
屈死了他,對西蜀朝廷沒半點影響。
廟堂諸公、江湖黎庶,隻覺得理所當然,也就你在這兒為他抱不平。”
小羽用驚奇的目光打量她,道:“姑姑,我向你道歉。能說出這麼有見解的話,無論對錯,我都不該用‘老鴇子’貶低你。”
柳姑姑先得意一笑,又略顯局促道:“我哪說得出這種話,我壓根沒看過《周禮》,連上邦朝製都搞不清楚。”
小羽問道:“你聽誰說的?”
“雒都來的儒生們說的。”
柳姑姑解釋道:“東方朔大人帶著‘大秦靖妖軍’離開西蜀後,原本待在雒都的儒生,有本國儒生也有異邦大儒,有很多都在最近離開了雒都。
前天有幾個大儒,在紅袖坊談朱一套的事,他們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
“我以為如今的儒生們都和孔聖人一樣,都極為迷信周公的‘禮’看來我對儒學的理解還是過於淺薄。唉,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參加那些儒學盛會。”
小羽搖了搖頭,拋開雜念,道:“柳姑姑,你繼續說朱一套,咱也不為他抱屈了,你隻說怎麼讓他女兒擺脫賤籍。”
柳姑姑歎道:“如果朱大小姐能老實聽話,早點跟我離開;如果沒有郝如海那群王八蛋搗亂。
隻需支付兩千兩銀子,就能帶走朱玲玲,以及朱一套的小妾,朱家丫鬟仆從。”
“隻兩千兩銀子?這是怎麼計算出來的?”小羽疑惑道。
“朱一套欠朝廷四千三百兩銀子,抄家補足了兩千多兩,再補上兩千兩,就能帶走朱一套家眷。
或者說,因為朱一套還欠了朝廷兩千兩銀子,朝廷才拿他家人到教司坊官賣賺補。
我為教司坊管事姑姑,主要責任也隻是填補兩千兩銀子的虧空。
也即是說,隻要我願意,給我兩千兩銀子,就能將朱玲玲等一乾人帶走。”
“竟然這麼簡單,我之前想複雜了。”小羽鬆了一口氣。
柳姑姑瞥了她一眼,“並不簡單,很複雜。先前你也看到了,很多人都在搶朱玲玲。
朱玲玲雖是官家出身,容貌也稱得上秀美,放在紅袖坊,卻算不得太拔尖。
能成為教司坊罪臣之女的,其家長很少比縣令職位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