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偷渡嗎?”
“我們一直在偷渡啊,這樣就不用付出關費了。”莫莫羅率直地說。
他的道德標準再一次深深迷惑了羅彬瀚。這種迷惑持續到下一個令他更加聽不懂的消息出現。
“我們要渡海了,羅先生。”莫莫羅在第二天找他吃早飯時滿懷期待地說。
起初羅彬瀚以為這是某種浪漫的譬喻,像是“星辰大海”、“星漢長河”,直到他看見莫莫羅高高興興地走到牆邊,把右手的五根手指扣在金屬質地的牆麵上。那五根手指尖有節奏的微微發光,幾秒鐘後牆麵咧開一個口子,輸出了一個長得像是衝浪板的東西。整個場麵看起來和吐銀行卡似的。
“這什麼鬼?”他扯著荊璜的頭發問。
“前麵是約律靈場帶,要渡海了。”荊璜敷衍了事地說,頭都不抬。今天他的精神狀態好得出奇,皮膚仿佛正散發著微光。
羅彬瀚陰森地瞪著他。
“乾嘛?”荊璜說,“船不就是渡海用的嗎?”
他怪不高興地從書架裡抓下那本《水行何方》,翻開封麵,扔給羅彬瀚。書頁在羅彬瀚的視線下迅速凝結出一段段中文。
“唉,但一個人的眼界應超出他的能力。”這本書的開頭寫道,“否則為什麼還要有天堂呢?”
宇宙,我們最後的邊疆。
無邊無垠,冰冷無聲。被射線和萬有引力所支配的黑暗空間,由超高熱量的等離子體構成的球狀恒星。暗物質。黑洞。宇宙輻射圖景……這是我們的宇宙。基於假設、推斷、實證和可重複性實驗,我們構建起一個講述它整個結構的故事,精密而優美,複雜但和諧。從光速的相對方程到曲速航行原理,從引力場觀測到蟲洞架設,從弦論到大一統理論……我們看見,我們來到,我們征服。並且我們必將征服。
是啊,我們曾經多麼如此的相信這個世界,這片宇宙!一個在可知,可解,可確信的物理學規則下穩定而平衡地運行著的整個世界……
但是,親愛的朋友。在你航向約律的太空時,它們都是錯的。忘掉它們吧。
從燃素之海到以太浪潮,從活火之氛到被射流卷漫過的無垠天宇,從被“靈氣”充填的無引力虛空區域到一片平麵大地“上部”的無限向上延伸的湛藍色虛空……這些景象都屬於我們將麵對的世界之一,而我們之中特彆勇敢的那些朋友還曾見過更多。譬如在有些“世界”,與天空具有明確分野的虛空是如此的安全而穩定,以至於你可以從一座山頂向上跳出去,直接跳出“大氣層”——我這裡指的是一層空泡狀的薄膜,分隔了可呼吸的空氣與無空氣的虛空——落進充斥著靈場的宇宙。以“魔法”作為媒介和載體,你的船將能在它的浪潮上漂浮與航行,圍繞著其中翻卷旋轉著的世界之球繞行幾個圓周。
在這些世界,星星可不僅是你精神上的指路明燈。它可以是活著的,死了的,某種“靈魂”,某種“神祇”,明燈,火炬,洞眼,燈塔,鑲嵌在天壁上的寶石,生物的眼睛。
這些都是在你的航行之中可能會見識到的真實狀況。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這些都沒有任何理由不發生第二次。
所以,我親愛的朋友,在麵對這個不講道理的宇宙時,請儘力保持你的儀態優雅。
然後,尖叫吧……
羅彬瀚在這一節末尾停下閱讀,合起書本,做了幾個深呼吸。他覺得自己早就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已經犯不著次次震驚了。既然他可能是這船上唯一的普通泛智人種(鑒於他還沒搞清楚星期八到底是什麼),那麼顯然人類的尊嚴隻能由他親自來維護。
“我要準備泳衣嗎?”他嚴肅地問。
“你他媽壓根就沒看懂是不是?”荊璜說。
羅彬瀚想再就這個問題探討兩句,但荊璜忽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雅萊,進海前先等一會兒。”他說,“我要在港口買點東西。”
幾個小時後寂靜號降落在陸地上。這個過程中雅萊麗伽沒有開啟艙外可視化,因此羅彬瀚在下艙前並不清楚自己將迎接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出艙門前他習慣性地想換上防護服,雅萊麗伽卻製止了他。
“你在港口不需要那個。”她說。
艙門應聲打開。羅彬瀚首先感受到風,帶著喧囂的聲浪與水的濕氣,然後他看到一片蔚藍晴朗的天空。
“……日。”他說。他的胸中湧起了某種切實而又虛幻的感動。
寂靜號停在一個圓形平台上。這樣的平台在周圍無以計數。在平台群的後麵是一座繁華、喧鬨的現代都市,前方是大片水域,無垠地向天際蔓伸而開,看上去完全像是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