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崩潰地問:“至於嗎?”
“我沒打算殺你。”艾芭拿說。於是羅彬瀚決定暫時老實下來。他看著艾芭拿收起懷表,然後又從左手亮出一顆深藍的礦物。那看起來和她給荊璜的石頭很像,隻是體積要小得多。
“歸鄉石。”她說,“它是星辰的眼睛,土地的記憶,浪潮的紋理,故鄉之歌,歸還之聲。它記錄宇宙的一切。可你們發現後就把它全挖出來,剝去表皮,切斷,腐蝕,砸爛,敲碎,包進鋼鐵與機械裡,做成那種數字的儀器。”
“太不像話了!”羅彬瀚在樹上搖搖晃晃,義憤填膺地譴責道,“這麼漂亮的石頭居然拿去做表,還有天理沒有?還有人性沒有?”
艾芭拿隻是了然地微笑。
“你們並不懂得它正確的用法。”她說。
橡樹伸出枝丫,把羅彬瀚遞向艾芭拿。那如精靈般美麗的少女展開雙臂,攬住他的脖子。
“你會看到的。”她說。
她把嘴唇貼上羅彬瀚的額頭。那本該是美妙的體驗,羅彬瀚卻感到自己的意識正被飛速吸走。他的視野向上飄升,越過樹梢,越過雲層,直到貼在那層漆黑的薄膜上。
他看到一個荒涼的星球,如此原始而寂寞,數萬年的時間裡都保持著同樣的風貌。
緊接著它到來了。
純粹是出於偶然,它來到那漆黑的膜壁外,依附在表麵向內張望。它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於是流星便自火海上空墜落,穿入天壁當中。
星球自隕坑開始變綠。草木蔓延至每一個角落,昆蟲與動物也如爆炸般繁衍。大部分時間它都很滿意,隻是偶爾對地形有所疑慮,於是流星再度墜落,製造出它認為合適的山脈、湖泊與海洋。
它離開了。有太多領地等著巡視,它隻能偶爾回來察看。
幾個世代過去了。星球上的主宰種族換了又換。有時毀於內部紛爭,有時則是火海上嬉戲的群星不小心掉了下來。那些星辰太好動,偶爾就會鬨出事故。
它對此並不在乎,生命於它相當平等。無論是何種族主宰世界,它都選擇其中那些願意追隨它的賜予智慧。它的使者們為它照料星球與族群,使草木繁榮,牲畜健康。
時間繼續流逝。
人類占據了星球。他們成立了部落,他們成立了村莊,他們成立了王國。
王國以獨立的、理性的方式運行,他們不需要它的使者,因而將那些人宣判為邪惡的巫師。使者們隻好遠避他鄉,去庇護指引那些遠居世外的人。
其中有一個中等村落,平凡無奇,微不足道。它經曆了十五任使者。當第十五任終於疲憊於自己的工作,覺得自己是時候開始衰老時,村前的樹便變化形態,長成一位美麗的少女。那是第十六任使者艾芭拿。她一如前人那樣照料村莊。
昨天一艘船撞破天壁降臨了。船的主人飛來找她,借走一塊歸鄉石。他把船上的六人丟在一旁,自己獨自飛向森林中央,在那裡有一片巨大的湖泊。那是很久以前它讓隕星製造的湖泊,至今仍殘留著星辰的氣息。
此刻,明月與星辰之下,紅衣的主人坐在湖畔。他用一柄墨玉小刀劃破掌心,然後把樹葉含在唇間,吹起一首古老的曲子。林中群鳥紛紛聞樂而來。
它們向他啾鳴朝拜,然後逐一啄食他掌心流出的血。沾在喙上的血被它們帶向湖周的每一個角落,繪製出奇特的符號與圖形。那些紋路如鳥爪蟲跡,在朝陽升起後閃閃發光。
羅彬瀚睜開眼睛。
天花板上殘留著蛛網。他的腿還搭在床上,可背脊和頭卻結結實實地挨著地板。他感到後腦勺疼得要死。
“什麼動靜?”凱奧雷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他迷迷糊糊地看著羅彬瀚:“你乾嘛睡在地板上?”
羅彬瀚摸了摸脖子。懷表還在他頸上掛著。
“……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