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毒吧?”荊璜說。
蹲坐在他對麵的獵犬天真地用尾巴拍打著泥土。
“你他媽上億歲的龍,數萬天壁世界之母,星辰女王,星層之主,裝成一條狗騙人核桃吃?”
“你還很年輕,玄虹之玉。”獵犬說,“當你活到足夠的歲數時就會對自身的物質形體感到厭倦。你會試著改變,自我設限,模仿其他物種的生活。你會發現世界變得陌生,然後漸漸重新熟悉起來。每一次輪回都像新生,每一次選擇都有意義。過去我也曾變成人類,在你們的世界裡遊蕩觀察,這和現在的狀況沒什麼不同。”
荊璜冷冷地盯著它:“你出現在這裡不是偶然吧?”
“有人在夢中呼喚我。”獵犬舔著爪子說,“一個很單純的夢,很可愛,使我懷念起那些創造的日子。再說你也不是個省心的對象,玄虹,上次你出現在我的領地時砸壞了一座山。我有必要留意你這種危險分子。”
“我不是賠了嗎?再說你他媽連世界都隨便造,難道還缺一座山?”
“那是用來紀念我初戀情人的山。我們曾在那兒幽會,互相撓對方的鱗片。”獵犬掃著尾巴回答。
荊璜忽然不說話了。
“至少你還知道心虛。”獵犬說,“回憶獨一無二,生命亦複如此。你差點殺了我的孩子——這倒不是說她完全沒有過錯。你和她,你們都太小了,越是短淺的生命反而越不懂得珍惜。她輕易地將性命獻給憎惡和偏見,多麼無聊的事!我的孩子,神喻歌者,她能聽見浪潮裡的每一個秘密,卻不能控製自己從那些可怕的真實裡保持精神的平衡和寬容。畢竟這是需要很長時間來練習的,我想今夜的事會成為她的教訓。”
它猛然從地上躍起,跳入月光照耀的夜空。這時月亮已在空中停滯了許久——甚至是從西邊重新回到了湖麵正上方。
獵犬在虛空中端坐,掃視著地麵上的眾人。
“首先我得向你們道歉,遠方的客人們。”它衝著人群說,“我創造了這個美麗的世界,卻未能使你們對它留下美好的印象,因那一係列的誤解、偏見、私欲、恐懼……最後造成了多麼遺憾的結果!同時我亦真誠地奉勸諸位,不要試圖帶走這世界裡的任何東西。你們的文明尚且幼稚脆弱,充滿嬰兒式的好奇與魯莽,試圖解析神秘將給你們帶來滅頂之災。須知即便是一粒此處橡樹的種子,在你們的世界裡也不啻於吞星噬月的災蟒。毀滅絕非我的本意,然而星層之間自有其獨立法則,我的守護無法抵達你們那浪潮之外的故鄉。因此我衷告諸位,保持忍耐、謹慎與謙遜,如此才能在這無限廣袤的世界裡生生不息——請多珍重!現在,我認為是你們回家的時候了。”
獵犬搖動尾巴。湖麵上糾纏密布的樹根開始收縮。轉眼間那深邃的星空之洞又映照在銀月下。
“再會。”它說,“我,此世的創造者與守護者,星辰女王,第二原種,銀尾輝龍拉戈維坦,向你們的領袖與文明表達致意。祝願你們旅途順利,並在十月的治下繁榮昌盛,早日與同族相會於星海之中。”
人們吃驚、疑惑、不知所措,但最終在獵犬的俯視下接受現實。他們組織起有序的隊伍,慢慢朝著湖麵靠近。這過程中難免有許多猶疑和拖延,而獵犬始終和空中的月亮一起耐心等待著。
寂靜號的成員們站在另一邊。莫莫羅和雅萊麗伽都平安無事,而看見星期八更是令羅彬瀚大驚失色。
他抓住莫莫羅問:“她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星期八前輩一直都在呀。”莫莫羅說。
羅彬瀚瞪著星期八。戴著河豚發卡的小女孩也看向他,然後伸出雙手:“哥哥抱抱。”
“哥哥不抱抱。”羅彬瀚說,“哥哥怕鬼鬼。”
第一批隊伍走入洞中,緊接著更多的人消失在湖下。羅彬瀚望著他們遠去,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
“羅先生,你想家了嗎?”莫莫羅關切地說,“雖然玄虹先生可以破開虛空,但這種通道非常依賴環境,而且過去以後就無法再返回,所以沒辦法用來給你探親。不過沒有關係,隻要危機過去,總有一天你會回到家人身邊的。”
羅彬瀚深沉地搖頭。
“回不回家無所謂,”他說,“我主要是在想,這洞後麵真的是他們老家嗎?萬一是沒有氧氣的真空呢?萬一是個巨型絞肉機呢?萬一他們進洞以後其實都被怪物吃掉了呢?萬一這都是我做的夢而其實他們都已經被樹弄死了呢?”
“萬一你媽啊。”荊璜說,“那是老子開的門,不許叨逼逼的煩人!”
“萬一你才是幕後黑手呢?”羅彬瀚緩緩說。
荊璜二話沒說衝了上去。他們開始奮力互薅對方的頭發,這場決鬥進行到一半時凱奧雷走了過來。
“你們在乾什麼?”他呆若木雞地問。
羅彬瀚趕緊鬆開揪著荊璜頭發的手,順道捋平了幾下:“沒事,玩呢。”
“噢,好吧。”凱奧雷說,他的眼神看起來仍然有些懷疑。
他很快搖了搖頭,露出爽快的笑容:“我是來道彆的。以及,有些話我認為有必要說明。關於……那些樹葉,還有核桃,我很抱歉,但我們不是為了財富而這麼做的。我們隻是想了解……”
“你們想拿回去分析分子結構和基因藍本。”荊璜不耐煩地說,“你們的遂穿技術本來就是單向,需要在這裡重新建立基站才有希望回去,帶著科研隊和移民就是為了這個吧?說穿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棄子罷了。”
“我沒準會獲得晉升。”凱奧雷突兀地說,“這次事故或許會成為我的機會,實際上這次航行是我姑父的安排……”
“乾嘛?你想炫家世啊?”
“不,當然不是。”凱奧雷有點無措地說,“我隻是在想……不管你之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事情會往好的方麵發展。我們將繼續前進,直到事情變好為止。”
他挺起胸膛。“我們會改變這一切,”他說
,“我們將克服過去所犯的錯誤,我們將了解一切,我們將完善一切。也許我們沒法像你那樣飛翔——但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有一天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我們會一起飛翔在天空下。”
“放你媽的屁。”荊璜說,“理識就是純傻逼,你比傻逼更傻逼,傻逼當中選傻逼,你給傻逼當墊底。”
羅彬瀚衝過去捂住他的嘴,然後對凱奧雷笑道:“好,很好,都挺好。你們加油哈。”
凱奧雷走上前和他擁抱了一下。這完全出乎羅彬瀚的意料,正當他納悶時察覺出某個堅硬的金屬物體被塞進自己手裡。
“高能射線槍。”凱奧雷在他耳畔低語,“我的私人收藏,我會在報告裡說是被樹攻擊時弄丟了。我想你比他更需要這個。”
他最後揮了揮手,朝著人群跑去。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湖中,羅彬瀚才如夢初醒地看了看手裡的短槍。
“爽到。”他說。
荊璜鄙夷地看著他。羅彬瀚不慌不忙地舉起右手。
“看看這隻完美又尊貴的手,”他深情地說,“這可是摸過億年老龍的手啊。”
白尾獵犬從空中飄了下來。
“準確來說你還是摸了一隻狗。”它回答道,“我的真身沉睡在燃素深處。我已許久不曾起來,以免引起海麵的災害。儘管如此,你們製造的混亂仍然迫使我出現,我很高興這漫長的林中之夜終於過去了。”
它無辜地抖了抖耳朵,宛如在友善微笑般吐舌看著荊璜。
“這是你第二次在我的世界裡搗亂,玄虹之玉。我認為這是需要懲罰的——接下來我該怎麼處置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