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又輕鬆地對羅彬瀚問:“所以真的不需要去我家住一晚嗎?”
羅彬瀚開始考慮換個車廂。因為剛才過分專注地傾聽青年說話,他發現自己已經連續坐過了三四個站。而哪怕是作為一個失憶的人,他也完確定這個青年不是正常人。
他從座位上站起身,青年立刻舉起雙手說:“好了,好了,我不開玩笑了。剛才的話都是故意逗你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是什麼壞人,隻是個稍微有點無聊的大學生而已。”
像是作為佐證,青年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張學生證。證件封麵印有“米根竹大學”字樣,裡頭則有他的照片和介紹——文學係二班的學生陳偉。
青年坦然地把學生證放在羅彬瀚眼前展示了一會兒,然後有點困擾地笑著說:“這件事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不過我是受人委托才會在淩晨三點坐上這班地鐵的。怎麼說呢?我這個人經常撞到沒法用常理說明的情況,稀奇古怪——我想用‘如夢似幻’來形容會更合適吧?我倒是不介意幫人跑跑腿,所以姑且問一下。這位先生,你記得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嗎?”
羅彬瀚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啊,果然又是這麼回事。”
青年既像愉快又像頭疼地歎了口氣,然後笑著說:“那麼你就是我今天要找的人了。請不要緊張,我是受一個大聖人委托來幫忙的。像接待失憶的遊客這種事,老實說我已經碰到不下六七回了,就算是實習助手也有資格轉正了吧?所以還是請坐吧,不必做任何額外的事,把今天當成過一次偶然的奇遇如何?”
他的聲音溫和而放鬆,有種強烈的說服力。儘管羅彬瀚心裡疑惑萬分,身體卻配合地坐了回去。他下意識地握住欄杆,掌心的疼痛卻立刻叫他鬆開了手。
青年關注地望了過來:“手上是燙傷了嗎?”
傷口紅腫而灼痛,形狀是奇怪的長條形,羅彬瀚也覺得那是被某種東西燙傷而留下的痕跡。他一時想不起來緣由,但卻知道這是非常重要的傷口。
他一言不發地把手掌揣進衣袋裡。看到他的動作,青年像是出於善意地提醒道:“諱疾忌醫是不行的,最好還是去醫院裡看看吧。雖然現在有點晚,不過我正好在附近的私人診所裡有熟人。”
“不用。”羅彬瀚說。
他心裡還想著手上的傷,結果卻聽見對麵的青年在發笑。
“原來你不是啞巴啊。”青年說,“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把你的靈魂吃掉了。”
車廂內的燈光驟然熄滅。黑暗當中,坐在羅彬瀚對麵的人影也變得模糊起來。
“聽說過蹈火者嗎?”
坐在他對麵的“乘客”在黑暗中繼續說著話。他的聲音仍然像那個熱情又有點奇怪的青年。
“穿過燒紅的鐵板卻不會受到損傷,那在宗教上被視為心靈聖潔、追隨光明的象征。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火是那樣毀滅性的力量,把它賦予一種純粹正義的屬性不也很奇怪嗎?如果說火是象征著生命力的話,那麼能克製它的品格並不是純潔,而應該是‘無’才對。換句話說,能夠穿越燒紅鐵板的蹈火者,其實是‘什麼也不去想’的人。”
黑暗的影子站了起來,在呼呼的風聲中走近了一步。
“對火的恐懼,對自我的保護,這是維持著生的基石。但是蹈過火的人一旦成功,就勢必會把這些事部看空。最初究竟是為什麼蹈入火中呢?正是因為結果必須靠著拋棄動因來實現,所以這個儀式從來沒有真正地誕生過聖人。”
“影子”一步接著一步,搖晃著來到羅彬瀚麵前。血紅閃爍的鬼瞳在他額頭上緩緩睜開。
“不過,那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你的靈魂將會被我吞噬——”
黑暗裡的“他”在詭異地笑著,而突然之間車廂內恢複了明亮。
“終點站新月路站到了。請體乘客下車。”
青年“啊呀”一聲,收回了擋在額前的手機。手機屏幕上正放映著動態圖片,是一隻血紅發光的鬼眼在黑暗裡左顧右盼。
“失誤,失誤。”他笑著說,“每到三點半的時候這輛車就會有一分鐘左右的熄燈時間。這個是我偶然間發現的規律,本來想著要用這個惡作劇一下,結果興頭上沒把控好時間……果然還是要多練習幾次才行。那麼我要在這一站下車了。至於你,隻要繼續坐在這裡,等著列車開下去,應該就可以順利離開這座城市。今天的奇遇就到此為止吧。”
青年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背上雙肩包,走到自動打開的車門旁。在出門以前,他突然又回過頭來。
“剛才的玩笑果然還是有點過分了,”他笑著說,“真抱歉,那麼作為補償就說一聲吧——像那種濃度的藥是沒用的,因為那些蟲子並沒有整體性的靈魂。如果想要挽救誰的話,隻要試試睜開眼睛就足夠了。”
列車開始發出關門前的鳴叫。於是青年離開車廂,回歸到深夜的城市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