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那倆在說啥?”
“我也聽不見呢,羅先生。看樣子好像是在說鵜鶘的事情。”
羅彬瀚眯著眼睛。他隻能看見荊璜的大半個正麵與邦邦的大半個背影,並依稀判斷出荊璜的嘴唇開合。那沒提供多少幫助,畢竟他從未掌握過唇語。
他從口袋裡掏出千裡鏡,用普通的紅色鏡片觀望情況。這下他能清楚地看見荊璜臉部表情的細節,以及邦邦頭頂繚繞變幻的奧荷特。邦邦的四條腿尚且靈活柔軟,那倒叫氛圍輕鬆了許多。
荊璜說了某個很短的詞,為了發音而把嘴唇明顯地拉合了一下。邦邦的身體開始搖晃,有點令人擔心,可緊接著羅彬瀚辨識出它是在雀躍歡呼,就仿佛荊璜說了一件令他非常高興的事。
那景象讓羅彬瀚的肩膀鬆懈下來。他拍拍自己的臉頰,準備放下千裡鏡。
然後他看見奧荷特在邦邦的頭頂凝聚成型。它幾乎在眨眼間變成了一隻張牙舞爪的章魚,十數道光芒從它的觸須裡射出。
羅彬瀚下意識地叫了出來。他聽到莫莫羅也在喊叫。
“玄虹先生!”莫莫羅急切地喊道,“快看背後!”
羅彬瀚呆了一下,因為邦邦正站在荊璜的麵前。而後他馬上意識到促使莫莫羅出聲示警的並非奧荷特。他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兩位觀光客身上,竟沒發現那隻鵜鶘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它用幽黑深邃的雙目凝視著頭前的兩人,微微抬高脖頸。荊璜察覺了這陣動靜,猛然轉頭望向那龐然巨物。他的衣袖裡已經飄出一兩顆翠綠的遊星。
鵜鶘迅疾如電地張開鳥喙,像兩堵牆壁轟然合攏,把荊璜和邦邦都夾了進去。隨後它高昂腦袋,舉著那聖槍般輝煌榮耀的巨喙,在峰頂上顧盼生威。
羅彬瀚僵硬地望著這一幕。他看著鵜鶘站起來炫耀鳥嘴,跟著用嘴梳了梳翅膀底下的毛,然後又盤坐回原地。他仍然瞪眼等待著,直到鵜鶘開始睡覺。
“玄虹先生和邦邦先生被夾沒了!”莫莫羅激動地喊道,“羅先生,我們必須馬上去營救他們!”
羅彬瀚不知怎麼感到十分的鎮靜,就好像早知道海盜頭子會有這麼一天。他抓住莫莫羅的胳膊說:“老莫彆慌。夾都夾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交保護費就是這個下場。”
“羅先生是說我們現在應該給鵜鶘先生收錢嗎?”
“那倒也不必。”羅彬瀚說,“鳥還收錢像話嗎?老莫你變吧,我們上去把它鳥嘴掰開,把那倆夾走的掏出來。先變身,然後記得把我也帶上。”
“那樣太危險了,羅先生,請你還是先在安全區域觀戰。”
“放屁,”羅彬瀚說,“我什麼運氣我心裡沒數?真要落單了我他媽才不安全。”
莫莫羅感動地看著他,用力地點點頭說:“好的羅先生,那麼我們一起上吧!”
銀石巨人在光芒中出現,羅彬瀚坐在巨人的肩頭,視線幾乎已經能與峰頂持平。他們心意如一,氣勢如虎地撲向山峰,先一腳踏上峰腰,然後將兩隻堅不可摧的巨掌抓向鵜鶘的金喙。
“夾人償命!”羅彬瀚替莫莫羅呼喝道。
鵜鶘又一次睜開眼睛。它緩慢而平靜地抬起頭,張開巨喙。那金色的喙伸過峰頂,伸過巨人的肩膀與頭,伸過無限的天空與土地,隨後熟練地合攏,把羅彬瀚和莫莫羅一起夾住。
它優雅地仰起頭,把新闖入的兩位來客夾沒在風中。
那是羅彬瀚對這場戰鬥的最後印象。他沒法解釋那是怎麼辦到的,但當鵜鶘之喙從天地兩端閉合,他便好似落進一個無底洞中。在混亂與黑暗中他丟失了莫莫羅的蹤跡,身不由己地摔落在地麵上。那絕非柔軟濕熱的生物食道或消化器官,而是鬆軟的沙土地麵。泥沙還帶著點黏性,似乎含有少量水分。
這一切是羅彬瀚在三秒鐘內判斷出來的情況。因著豐富的突發狀況經驗,他在著陸的第一時間用手指摸探著地麵。他不敢貿然睜開眼睛,因為在過去曾又一次也是這樣——他從一個桌子底下鑽進去,接著卻空間跳躍到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迷宮裡。如果眼下他身邊的人是馬林倒也不賴,可也許此刻離他最近的是電磁波,星光,以及無儘的噩夢。他還該死地沒穿防護服,沒準早就已經掉進了星星的股掌之間。
他躺在地上,沒太多時間後悔,更多地是大聲呼喊莫莫羅。沒人給他回應,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求援嘗試徒勞地進行了一分鐘,然後羅彬瀚隻得無可奈何地睜開眼。他首先隻抬起一絲眼皮,眯著眼觀察周邊。
他在正前方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鵜鶘,通體呈現出接近漆黑的黯紅色,與這片土地的色調很接近,尾部雪白皎亮,眼周則長滿淡金的絨毛,還有一隻橙紅色的巨喙。它看起來和把羅彬瀚送來的那隻十分相似,隻是上色者的審美不同。然而還有另一項差異比外貌更為重要——那就是它已經死了。
某種極端暴力的慘禍曾發生在它身上。它的爪翅已然脫落,巨喙彎折,背部千瘡百孔,像曾被一千支劍自天上刺穿。那些傷口放乾了它的血,濡濕了整片空地。
羅彬瀚側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這具橫死的屍體。他仍然覺得情緒還算穩定,隻是首先把手伸到外套裡側,摸到自己的槍和匕首。他確定這兩樣東西都在原位,緊接著才慢慢移動視線,按那些傷口的情況追溯向天空。
他看到空中覆蓋著一張發光的網。
那是無數黃金之光所羅列的奇怪紋路,所有的光都從遙不可及的天外射來,彙集到他頭頂的天空。它們編織得如此細致、精準,比蜘蛛結成的網更富幾何美感。
羅彬瀚終於從地上坐了起來。他喘了幾口氣,然後不顧一切地向著鵜鶘的屍體爬去。恐懼的感覺終於開始在他胸膛裡蔓延,但那並非因為天空中的光絲,而是在那天之羅網的更高處——無數長著光亮翅膀的眼球正如火流星般巡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