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原本很高興自己能從那間教室裡逃出來,但當他走出來時卻發現事情並不簡單。他發現四周不知何時進入了黑夜,簡直看不清三米外的路。他茫然張望,想知道照明燈光為何變得這樣微弱,直到自己一頭撞在過道儘頭的牆壁上。
“羅先生,要小心呀!”
莫莫羅扶著他站起來,提醒他注意自己身邊的環境。這時羅彬瀚也總算記起來自己先前是待在怎樣一個光線充足的地方。他已經適應輝煌燦爛的永光族教室,以至於離開後倒好像突然走入了黑夜。
“你們是怎麼適應這個的?”羅彬瀚揉著眼睛問,“就因為你們的眼睛也發光?”
那可能是部分原因,但莫莫羅也向他承認,對於長久生活在火花塔照耀環境下的永光族而言,首次進入其他星界的過程確實會讓感到十分新奇和少許不適。他們必須度過一段緩衝期來接受自己的殖裝不能時刻維持在充能狀態。
並非所有的永光族都不曾在成年前見過黑夜,但莫莫羅不是其中一員。他在畢業前從未離開過光之國,因此無論在課堂上學得多麼詳儘,他仍被那片流光徜徉的深空吸引住了。當他在虛空裡高速飛行時,他總是充滿興奮地觀賞遙遠光年外閃爍的每一顆發光星體,看著它們在黑暗裡燃燒,直至一頭撞到隱身飛行的寂靜號上。自那以後他在荊璜的咆哮聲裡改進了飛行技術——也可能是因為他再沒機會那麼頻繁地用殖裝飛行了。
“做得好!”羅彬瀚對他誇獎道。那叫莫莫羅既高興又困惑,但他仍然積極地說:“我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呢,羅先生!上次想要施展新射線的時候就失敗了,一定是因為哪處細節沒有注意到。等有空的時候請跟我一起鍛煉吧!”
“下次一定!”羅彬瀚朗聲允諾道。他已經適應了這個昏暗的世界,穿過燈光交織出的重重陰影,徑直來到荊璜的門前。在火鍋會之前這扇門曾允許他無條件地打開,但現在顯然是不行了。他隻好狂按門鈴,又對著監視器高聲呼喚,這能不能開門純看運氣,而這一次他似乎正撞到好時候。房門很快就打開了,荊璜沉著臉站在房間中央,四個金球正滿地亂滾。星期八繞著他奔跑,興奮地追逐每一個滾動中的金球。
“這球咋還變多了?”羅彬瀚問。
“……剛才說錯話了。”
羅彬瀚茫然地看向莫莫羅。後者看起來和他一樣不了解狀況。在他來得及追問以前,荊璜伸手按住星期八的頭頂,把她固定在原地不動,然後又伸腳踩住一顆經過的金球——羅彬瀚很確定他隻踩住了一顆,那意味著至少還有三顆正自由地在房裡亂滾。可是等他微微一眨眼,房間裡便已複歸寂靜。他隻看到僅有的一顆金球踩在荊璜腳下,而星期八的腦袋也落在他掌底,兩者全都紋絲不動,仿佛剛才的一切全是幻覺。
荊璜用腳尖把金球踢起來,使它以一個詭異的弧線落進星期八懷中,然後把星期八往門外推去。
“抱抱。”星期八扭頭說。
“不許進來。”荊璜無情地回答。
一個渴望擁抱的女孩就這樣在羅彬瀚眼前被掃地出門了。然後那不像樣的海盜頭子又坐回他的老位子,像尊石像般一動不動。整個過程中羅彬瀚都穩重而從容地瞧著。他在內心深處比較著剛才那一幕與時光旅行,最後認為時光旅行畢竟是要離譜得多。於是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他剛才看到的不過是這宇宙自然現象的一部分。他決定把這事兒徹底忘了。
他坐到荊璜旁邊問:“有空不?”
“……乾嘛?”
“聊聊唄。”
羅彬瀚招手把莫莫羅呼喚過來,指揮他坐在荊璜的另一邊。被他們包圍的海盜頭子明顯地警覺起來,把半睜半閉的眼睛張開了。他不動聲色地甩著左手的空袖子,似乎隨時準備用它砸暈羅彬瀚。但羅彬瀚沒計較這個,而是到處搜尋著房間的另一位住客。
“那貓哪兒去了?”
“出去透氣。”
“那你咋不出去?”
“不想去。”
“那小鬼是啥許願機吧?”
荊璜的空袖子又微微甩動了一下。他沒有轉頭,但視線從眼角側了過來。
“這事兒沒那麼難猜,好吧?”羅彬瀚靠著椅背說,“那鬼書上到處都提到什麼黑箱,你也提到過黑箱。我還能往哪兒猜?”
荊璜撇了一下嘴唇。羅彬瀚認為那就是承認。一個纏繞他許久的謎底揭曉了,但那非但沒給他絲毫成就感,反倒讓他更加耿耿於懷。莫莫羅的課堂裡從未告訴他一台許願機——比如說中心城的那一台,從外表上看起來到底是什麼樣。他仍然把它們想象成巨大的鋼鐵器械,或是像聖融晶使那樣怪模怪樣的電流容器。可是誰能擔保呢?如果一樣東西連曆史都能改變,它改變自己的外型當然也不成問題。倘若這裡頭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提問,那不會是“怎樣”,而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