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萊麗伽沒能從關於普倫西的信息裡找到多少有用的內容,她開始轉換思路,試著從“魔眼”的角度入手。關於這個詞的信息就比一隻傳說中的貓人英雄要豐富得多。她的腦袋裡有數之不儘的關於魔眼的故事,百科裡也有整整四百多頁學術研究文獻清單,九成以上來自於白塔法師。
法師們總是癡迷於魔眼。這固然和古約律們經常呈現出的奇妙天賦有關,但那還關乎於白塔自己的理論道路——“視器”是一種天然的法術裝置。生物如何感知光的變化,並將其轉化為圖景,這精妙、多變卻普遍的結構給予求道者們莫大的靈感。他們相信,既然一些“視器”能捕捉到光或聲音的波形,更特彆的結構便能使它們捕捉到更多要素。“未來眼”與“千裡眼”正是對以太的捕捉,什麼樣的材料能映出以太?什麼樣的結構能將之轉譯和解讀?那正是被法師們稱為“現代靈視學”與“靈圖結構學”的基礎理論。
這兩門學科對雅萊麗伽並不陌生,她甚至懂得如何磨製一麵粗糙簡易的以太透鏡,用以觀測較為強烈的以太現象。但對於探究魔眼之秘,這兩門學科不過是剛剛入門。
矛盾與難題總是在與古約律接觸的過程中出現。當法師們攻克了靈視性魔眼後,他們很快意識到那在關於“魔眼”的傳說裡隻占很小的一部分。那些能看到幽靈、神祇或是命運(他們對最後一項有所保留)的眼睛,在諸多魔眼裡甚至算不上危險。有的眼睛——更寬泛而專業地說,視器——能叫人在與之對視後昏睡、發瘋、遺忘往事、愛上它的主人,或者變成一尊石像。這些是公眾所熱愛的主流故事裡出現的魔眼,而法師們實際上發現了更多。
很難對它們提出任何概括性的解釋,從危害性最大的死亡之眼(溶解或石化),到無害得簡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怪眼(迫使對視的生物失禁、跳舞、做出特定的表情,或者單純地放一個響屁)。法師們認為眼睛已不再是單純的視器。它們本身便釋放著固定形狀的以太扭結,讓令接收到的對象做出相應的反應。
很多模仿性的法術因此而誕生。通過一些友善的純粹觀察,以及某些狀況下令人遺憾但必要的解剖和拆分研究,法師們學會了許多特定的扭結形式。他們把這些結構納入已有的材料學框架,從而創造出各式各樣類似魔眼的法術道具,大部分借助火、水或光的形式。“溫馨之燭”能令注視者產生最為美好的幻覺(然而卻要消耗極大的生命力),“恐懼蠟燭”卻叫每個目擊者都驚恐尖叫。
那正是被法師稱為“真視魔眼”的外放型視器。它們的原理仍有許多未知,但法師們相信他們終將跨越這個挑戰,尤其是在他們成功依賴著廣義材料學獨立表征出更為便捷而可靠的功能後,主流學派們一致認為,他們在真視魔眼的探索上早晚將比古約律更為成功。
但還有一個“真正的問題”,或者像新的觀點認為的那樣,那些“最古老的問題”。有一種魔眼是法師們從秘盟尚未成立的混沌時代便有所了解,並且也深為畏懼的。在(秘盟官方所宣稱的)法師的故土,古老而充滿隱秘之事的陀瑞珥天壁係,法師們一度遭受過許多來自異界的侵襲。在那些災難性的襲擊中,某些陌生存在的魔眼幾乎讓法師束手無措——它們並不需要對視,或任何其他生命的意識回應。在其視線所及之處,純淨的以太會轉化為暴動的潮流,撕開陸地與汪洋;被注意到的生命體立時發生轉變,長出須爪或淪為走屍;空間和時間扭曲變形。
如今法師們往往隻能在古代文獻裡找到這些記載。由於宇宙審查現象的反無窮性,以及中心城那台四級許願機對一切曆史變動的嚴密監控,足以乾預時空的魔眼之物似乎很難再現身於世。法師們得以較為安全地去考察這種幾乎毫無限製的“擬視魔眼”——自然,並非影響到時空或星係引力的那一種,而是相對更安全的類型。關於這一點法師們一直語焉不詳,不肯對外公開他們研究過怎樣的眼睛。
他們最終提供給公眾的答案也很難令人滿意:那已不是“視器”,法師們聲稱,“擬視眼”是基於一種尚未被確定的感官發揮作用,它是另一種隻在古約律身上存在的不完全器官,類似於視器或聽器,用以顯現月境的形態——那聽起來很容易和基礎靈視學混淆,然而實際上截然不同。因為當以太現象深入月境時,其造成的效果將無限等同於一次成功的許願機描述。這意味著要將“擬視眼”加以改造和量產化,即便在理論上不是毫無希望,至少在成本上也是完全劃不來的。
這種器官,暫時被推測以扭結形式構成,因而無法靠任何解剖學確認其結構,同時也附著於生物本身的聽器和視器。這種依附又反過來影響著聽器和視器的本來機能,因而當“魔眼”處於運行中時,對於其他外部信息的獲取將變得困難而又扭曲。在這一假設下,使用著“擬視魔眼”的生物總是間歇性的目盲或耳鳴,無法和外界有效溝通,而且也很難想象它們擁有符合可辨邏輯的、通常能被稱之為“理性”的那一種思考方式。簡而言之,擬視魔眼不可避免地與瘋狂掛鉤——古典派向來如此定義,但如今隨著反二元論視角興起,它不可避免地被引入了最傳統的法術理論領域。有人開始質疑“瘋狂”這個詞是否真的恰當,假設一切隻是視點與視象導致的偏差——那怎能說現象的改變者比遵從者錯的更多?
雅萊麗伽看到這裡時翹翹天翼已然睡著了。她用羽翼充當墊子和棉被,同時把肩上的毛發吹得呼呼飄揚。雅萊麗伽不打算勉強她,因為儘管馬群之國有著許多先進的技術,它們中的有角者仍被歸入古約律的一種。它們相信自己的力量呈現於角,而源頭來自於心,美德與天賦的結合形成了諧律之調,幫助它們戰勝最古老而可怕的混沌。
擬視魔眼並不是她們遇到的麻煩,雅萊麗伽思量著。當那有著好玩名字的殺手跟她對峙時,不得不用爪套上的槍彈與皮甲上的鏡片來迫使她完成對視。它的手段固然是很難纏的,可如果雅萊麗伽不看它,魔瞳便沒法把她拉進那個奇怪的宇宙幻象。倘若按照白塔的分類法來看待這事兒,那雙黃玉似的眼睛屬於所謂的“真視眼”。
她和她的記憶庫不止一次碰到過這樣的麻煩。不管是靈視、真視,甚至是法師們最難攻克而又癡迷的擬視,按照這樣的分類來評估它們各自的危險性是輕率的。如今法師們對真視的運用如此頻繁,也許每次在和采購商討價劃價時都會玩上這麼一手:一點點催眠,增加好感與奉獻欲,降低智力與價格敏感度,臨時性的數字認知障礙和運算癡呆症。這些不正當的商業行為如此泛濫,以至於監管部門也無法完全杜絕,他們隻得給主流材料供應商出售全額抵稅的反控製眼鏡,或是建議它們用原始書信跟法師往來——後者是為了儘量避免來自四宗的賽博行者們對自動化合同與訂單進行任何形式的數據篡改,一些法師笑話聲稱那一整個宗派都在靠此為生。
她沒能在綜述裡找到任何跟貓人殺手或宇宙魔瞳有關的東西。儘管百科裡列舉了各種各樣的魔眼,其中有一些和她經曆的幻象不無雷同:有的受害者喪失了身體的知覺,並曾在一條比恒星光強烈萬倍的隧道裡穿行;落進一個充滿烈焰與卷刀的恐怖煉獄,並在清醒時留存著所有傷口;被閃著綠色光芒的彗星帶往無儘虛空。
雅萊麗伽的注意力停留在了最後一項記錄。那仍然和她記憶裡的遭遇不儘相同,不過至少有很多要素相通。她開始通過索引查閱更多信息。
記錄僅有一條,就像其他無數的古約律現象那樣。一位靈質學家在探索邊境的路途中發現了一處奇境,一個與外部宇宙渾不相接的王國。在那裡,房屋都長著狹長如鳥類的長柄木腳,在流溢紫黑光澤的金屬叢林間跳躍移動。房屋主人全都是永不衰老的巫人,終日沉浸在隱秘靜默的冥想中。
其中最強大的一位,據說壽命和那金屬叢林同樣漫長,然而外表卻如孩童一樣稚嫩。她友善地款待了靈質學家,並向他展示了巫人們跨越生死的偉大力量:死去的可以被立刻召回,同他們一起宴飲作樂;活著的生命也會隨時被殺死,隻消被她輕輕地瞧上一眼。那神奇的秘藝吸引了靈質學家,使他甚至想邀請巫人們加入白塔。然而,那巫王無情地嘲笑了他。
關於力量的本源,那巫王說,隻在於混沌的兩極,最初的原始與最後的終結,一切都是來自同一源頭的支流,一切都是歸入同一土地的落葉。靈質學家,以及他們的所有同類們,終日沉迷於幾何、語言與概念的構建,那不過是在尋求溪流動蕩時激起的浪花,一點虛弱而無聊的形式變化。
辯論——巫王重複這個詞,似乎並不明白。靈質學家向她解釋那是如何進行。在一套彼此默認的規則下,如何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或有改善的餘地。那巫王便笑了起來。
我們有自己的辯論。她說。於是她向靈質學家睜開眼睛。
那是靈質學家在巫人王國最後的記憶。他描述自己如何看見那燃燒綠光的眼睛,被吸入其中深不可測的虛空,被一顆急速飛馳的綠色彗星帶向神智無法識彆的未知之域。儘管他一直給自己施加著抵禦精神法術的防護。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在門城,已經昏睡整整半年。而自那以後他也再未找到當初通往巫人國的道路。那位驅趕他的巫王——後來被他稱作彗光女巫——再也不曾被第二份目擊報告所提及。
這是雅萊麗伽在她已下載的百科內容裡看到的全部信息。她想要在星網上找找是否還有彆的內容,也許不那麼可靠的小道消息,然而她們正陷落在一個沒有網絡的監牢裡,一切就隻能等待。就在她這樣想著,並順手點開搜索器時,她發現自己接收到了十多封最新發來的星網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