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能算是個很合理的要求,但莫莫羅依舊以他一貫的熱情態度表示同意。於是羅彬瀚把裝著米菲的長頸瓶放回桌上——他可以肯定米菲此刻正在偷聽——然後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思考起來。
“嗯……第一個人,”他說,“在備注裡叫俞慶殊,我猜她是給我發最多消息的人。”
“是的。她是羅先生的母親吧?真是一位愛著孩子的夫人呢。幾乎每個星期都有給羅先生你發長消息……”
“她想知道我的下落。”羅彬瀚打斷他說,“她說她會一直等我給她回信,而且會一直繼續找我。然後她還會說她最近的經曆,說她想起了哪些我小時候的事。在所有的節日她都會這麼說。她還會說起我妹妹的情況。”
在他說完這段話後,莫莫羅隻是安靜地眨巴著眼睛。從永光族帶著點迷惑的反應裡,羅彬瀚知道自己猜對了。他不希望在這點上給莫莫羅太多提問的機會。
“第二個人,”他緊接著又說,“叫俞曉絨。你也知道她是誰?”
“是羅先生的妹妹吧?”
“對。她會給我發消息,我猜至少會發個三四次,但一定是在我失蹤的頭幾個星期。而如果她給我發消息那幾天,我的短信裡收到過驗證碼,那也是她乾的。”
“是真的呢,羅先生!可是為什麼呀?”
羅彬瀚沉著地說:“丫想盜我的社交賬號。”
這不過是第二個人,而莫莫羅的目光裡仿佛已經帶上了一絲崇拜。羅彬瀚拍打著自己的大腿,若無其事地繼續說:“第三個人,備注是馬爾。你也認識?”
羅彬瀚本以為莫莫羅會說出馬爾科姆的全名,可是莫莫羅卻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這個人呀,羅先生。”
“你不是把我看完了嗎?”羅彬瀚有點惱怒地問。
“沒有呀羅先生,雖然在我們合體時,羅先生把你最珍貴的記憶作為了森羅形態的一部分,但是像人名或身份這樣的信息並不被當作重要情報。我看到的都是羅先生你記憶最深刻的畫麵與情緒。”
羅彬瀚不願意琢磨自己記憶最深刻的畫麵都有哪些,那個長頸鹿牙刷造型的毛線玩偶還躺在他位於寂靜號的臥室裡。他木然地繼續說:“馬爾科姆是俞曉絨他爹。”
“也就是羅先生的繼父親了!”
“嗯……好吧,我們一般不這麼叫。不過他也會給我發一次消息,肯定在俞曉絨第一次發消息之後。內容不會很長,也不會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像是普通的問候短信……他可能還會問我什麼時候再跟他一起出去兜風,或者去射擊場,大概這類的。”
他當然又猜對了。
“第四個人,”羅彬瀚說,“嗯……叫羅驕天。”
“是羅先生的父親嗎?”
“可以算是半個吧,”羅彬瀚謙遜地說:“他是我父親的不完全藍圖繼承者。一般像這樣的人我會尊稱他叫弟弟。”
“可是羅先生,弟弟不是後輩的意思嗎?”
羅彬瀚把頭一仰,望著天花板從容地說:“他的考試成績可以給我當前輩。”
“沒有這樣的事,羅先生!不管宇普西隆前輩的考試成績有多讓自己人絕望,前輩永遠都是我的前輩!”
“太孝啦!”羅彬瀚說,“他給我發的消息不會超過二十個字。最多三句話。沒有稱呼。不會用‘我’這個字。他不會問我去哪兒,或者為什麼去。他隻會問什麼時候回來。”
“羅先生,”莫莫羅好像有點憂鬱地問,“你們兩兄弟的關係不太好嗎?”
“不,還不錯。乾嘛這麼問?”
“如果是感情親密的兄弟的話,為什麼要這麼疏遠呢?”
羅彬瀚擺了一下腦袋,說:“那是兩回事。”
“我不明白啊,羅先生。”
羅彬瀚覺得左手的指甲縫裡有點濕漉漉的。他舉起左手,注視著指尖說:“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立場?”
“立場就是……”羅彬瀚說,“第五個人,謝貞婉。她是羅驕天的媽。她至少發過兩次,一次在剛開始,一次在年關。兩次篇幅都會很長,但不是關於她自己的內容,是這樣嗎?”
“是的。謝貞婉女士也很關心羅先生你,一直在說你如果不回來的話家裡就沒有主心骨了。而且還在不停地給你道歉……”
“這不關於她。”羅彬瀚說,“用不著她來做這個。”
他沒有感覺出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何不妥,然而莫莫羅卻一直盯著他看。那目光令羅彬瀚備受煎熬。他一直以來對於重返故鄉的期盼仿佛在那清澈的目光裡化為一股焦臭的黑煙。從莫莫羅口中念出那幾個名字顯得一點也不真實,令他感到尤為撕裂,以及,罪惡。他有點狼狽地把手放到臉前,想催眠自己相信這裡是寂靜號的艦橋室。那稍微有點困難,因為荊璜和雅萊麗伽都不在。
“羅先生,其實,謝貞婉女士在發來的消息裡提起了……”
“第六個人是羅堯。”羅彬瀚說,“羅堯。嗯,不是他現在的名字,中間改過一次。那不重要。他會給我一次消息。在所有人的消息之後。他會說,嗯,他會這麼說:年輕人想出去闖蕩曆練一下是好的,不用為家裡的事擔心。他會這麼說,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現實撕裂的感覺終於在羅彬瀚說出這段話後達到了頂峰。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心想如果從莫莫羅口中吐出這個名字,他到底能不能受得了。大約是可以的。因為歲月終將流逝。生活的可能性無窮無儘,人的接受力也就隨之拓展,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莫莫羅會坐在自己家客廳的沙發上,臉上帶著勝利而歡喜的笑容……勝利的笑容?
是的。那的確是勝利的笑容。隻見莫莫羅高高舉起手機,好似拿著一把寶劍準備當頭劈下。
“你猜錯了,羅先生!”他高興地說,“這個人發了兩次消息給你!第二次消息裡說,他已經計劃要把一家公司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你,再等你回來就要開始籌備集團上市!另外還說給你安排了一門很合適的親事呢!你看啊羅先生,家人之間的關愛是超越想象的,就算你也不可能完全猜中!”
羅彬瀚好似木雕石塑般凝視著他。在他這猶如自地獄深處吹來的陰森視線裡,莫莫羅喜悅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羅先生,”永光族惴惴不安地問,“集團上市是什麼意思?”
“是好事。”羅彬瀚說。
“那股權呢?”
“也是好事。”
“那麼想必親事也是一種好事吧!”
“對。”
“那樣就真的太好了!可是,具體到底是什麼樣的好事呢?”
羅彬瀚從扶手椅上站起身,環顧自己剛剛逗留了不足半天的公寓。他大步走到落地窗前,最後凝望了一眼梨海市午後靜謐的城市花園,以及園外林立的樓廈和街道。
“好事就是,”他無情地宣布道,“咱們今晚就上寂靜號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