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馬爾科姆走過來插嘴說,“我隻是想試試這台唱片機還能不能用。它還運作得挺好的,是不是?”
“你從哪兒找到的?”
“在我的工作室裡。我們整理雜物的時候發現的,在一疊塑料遮雨布底下。我本來以為放在那兒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原料,幸好你的朋友幫我仔細檢查了一遍。”
馬爾科姆抓著頭,露出樂觀而迷茫的笑容。他帶著幾分莫名的愉快承認道:“我也不記得它為什麼會在那兒。”
如果這句話是彆人說的,羅彬瀚沒準會懷疑那台唱片機鬨鬼,但這種事發生在馬爾科姆身上卻半點也不奇怪。他總在二手市場上弄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時則是他的朋友們贈送的禮物。羅彬瀚至今記得自己曾在地下室發現過完全沒拆過的包裹,而那是馬爾科姆一個在東南亞的朋友在三年前寄來的。相比之下,一台唱片機有太多可能的來曆,沒準是哪場義賣會上淘來的。
他趁著收拾購物品的時間去對著那台唱片機研究了一番。非常複古的櫃式設計,有四條蜘蛛般屈起的細腳和用來裝唱片或其他雜物的鎏金把手的櫃子。黃銅喇叭燦亮嶄新,如一朵巨大的金色牽牛花。羅彬瀚饒有興致地打開櫃子,檢查裡頭放著的三四張唱片。它們都放在沒有任何標注的塑料盒子裡,或許也是從馬爾科姆的工作室裡翻出來的。
在唱片機的旁邊側放著一張帶框的油畫。當羅彬瀚看到那張畫上氤氳的河霧與女妖時,臉上的笑容便有些乾涸了。當馬爾科姆突然從背後勾住他的脖子時,他差點用手肘打回去。
“這畫真漂亮。”馬爾科姆說,“我今天下午在沙發背後找到的。”
羅彬瀚不動聲色地問:“你朋友送的?”
“不是。”馬爾科姆首先說,但是他又仔細想了一想,“也有可能是。”
羅彬瀚又瞄了那張畫幾眼。結果令人失望,那畫既沒有改變顏色和內容,也沒有可疑的低語聲回蕩在他腦中。
由於采購行動比原計劃花掉了更多時間,晚飯時已來不及呈上馬爾科姆特製的醋栗醬蛋糕卷,但菜色依然是精致美妙的。有專為冷食愛好者準備的西班牙涼菜湯,加以淡奶酪和羅勒,還有熱騰騰的燉牛尾,帶有紅酒的香味。在那一大盆海鮮飯上馬爾科姆顯然用了心,沒有選擇常見卻會叫俞曉絨討厭的彩椒,而是改用薄荷葉與小塊菠蘿作為點綴。餐後甜點是加了可可粉的曲奇餅,但卻塑成司康餅的三角形,好疊出規整立體的形狀。
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對辛勞的大廚表示尊敬。俞曉絨埋頭大啖蝦仁,暢飲冰鎮後的涼菜湯。漢娜則向馬爾科姆打聽著給曲奇餅定型的技巧心得。羅彬瀚不慌不忙地把每樣菜都取了一點,弄出他認為最好看的擺盤,這才從容地掏出手機拍照。俞慶殊看見了他的做法,並且嗤之以鼻。
“我要看看誰在加班,”羅彬瀚說,“然後就把照片發給他——話說周雨人呢?還在房裡睡覺?”
“他下午走了。”馬爾科姆探過腦袋,“說市裡有急事。”
“他有說回來吃晚飯嗎?”
馬爾科姆搖搖頭。於是羅彬瀚抓起手機,讓周雨成為第一個收到他照片問候的受害者。他等了幾分鐘,一直沒收到沒有回複,想必周雨正在忙事,羅彬瀚隻好數數桌上的菜色:“我們給他留點剩飯和餅乾,他肯定喜歡可可味的東西。”
讓這個家庭的新客人錯過這頓美餐真是件惋惜的事,但燭火、音樂與鮮花營造的閒適氣氛依然是令人滿意的,並且顯得和棋牌類遊戲格格不入。晚飯結束後,馬爾科姆一本正經地邀請俞慶殊跳幾支舞。也許因為閃爍的燭火,也許因為那盤牛尾裡的紅酒,羅彬瀚看到他老媽的臉紅了。
“我已經把舞步忘得差不多了。”她推辭著,但馬爾科姆的胳膊已經纏了過來。漢娜在旁邊起哄,俞曉絨則在沙發上打著嗬欠,興味索然地劃動手機。羅彬瀚笑眯眯地踱過去:“想跳舞嗎?”
“滾開。”俞曉絨警覺地說。那表情確如一隻嗅到可卡因的緝毒犬。
“我們今天的晚餐沒有大龍蝦,”羅彬瀚說,“地下室裡的那隻還活著嗎?”
“晚飯前還活得好好的呢。”
“好吧,那就是我輸了。想要點什麼禮物?”
也許是他表現得太慈愛,俞曉絨一時沒有應聲。過了幾秒她用有點粗率的口氣說自己不需要什麼。
“看來有人心情不好哦。”羅彬瀚用逗狗的語氣說。俞曉絨伸腳踹他,但他早已遠遠逃開。他貼著牆根走,把客廳留給那對跳舞的人。馬爾科姆早年有很出色的舞蹈基礎,儘管動蕩生活與自然衰老削減了他的靈活與健美,帶著俞慶殊跳一支慢舞仍不吃力。他們跳的是不甚標準的慢三步,發揮得又很隨意,作為飯後消遣極為適合。羅彬瀚靠在牆邊看著,覺得他們看上去比正式的舞蹈演員更叫人快樂。
漢娜從唱片機邊溜達過來:“你也想跳舞嗎?”
“不想。”羅彬瀚不假思索地說。
“你看得很著迷呀。”
“因為我想起了痛苦的回憶。”羅彬瀚嚴肅地說,“上一次和我跳舞的女生吐在我身上了。”
這是假的,但也不完全假。上一個和他跳舞——或者說在集體舞中同他搭伴的女孩是周妤,他確實收到了她的眼刀,因為他踩了她的腳。但她沒有吐在他身上。事實上正因為另一個女同學吐在了他身上,周妤才冷著臉站了出來,救他於那個學期裡最尷尬的瞬間。
漢娜的目光從愉快變得溫和了。她把手指在他胳膊上輕輕碰了碰,然後問:“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當時演出要開始了,她盯著我的臉然後吐了。我們本來就不怎麼熟,這件事以後我們就互相沒說過話……大概她也覺得挺尷尬的。”
“我想那和你的臉沒關係,”漢娜說,“也許她隻是早上吃錯了東西。她不是針對你的,所以你也用不著老想這件事。”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了。”羅彬瀚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