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海大學。”
“原來是我的學弟呀。”羅彬瀚說,“那周老師乾這行多久了?”
“隻是剛入職的實習生而已。”
“可真年輕啊。”羅彬瀚說,接著沉默了一小會兒。泠蕃大概以為他已經結束了,正要開口接話,他卻又開口說:“有意思的是,周老師,我發現你依稀幾分眼熟。也許我們之前在哪兒見過麵?”
坐在角落裡的青年人靜靜地微笑了。在一排稍帶迷茫的凡人麵孔裡,他那雙黑洞般的眼睛甚至都映不出燈光來。“羅經理,”他說,“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羅彬瀚點點頭,繼續朝著他咧嘴。“那麼,小周,”他依然問,“我們以前見過嗎?”
“可能有吧。我以前經常在大學城附近往來。”
“真的?你不會還碰巧經常背著把吉他吧?”
“確實是的,我學過一段時間樂器。”
“可真巧呐!”羅彬瀚說。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笑容到底是什麼樣,但卻清楚周圍的人正漸漸露出疑色。這確實是沒辦法的事,如果內心感情十分激烈,哪怕伱能控製住臉上的每一塊肌肉牽動,它也照樣會從每個細枝末節裡滲透出來,讓人覺得你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終於把撐著桌麵的胳膊收了回來,轉頭對泠蕃說:“泠老師,你看咱們接下來怎麼安排?”
泠蕃有點奇怪地望著他。“先吃飯吧。”她說,“飯店已經訂好了。”
羅彬瀚笑著點點頭。“啊,”他說,“我忘了點東西在辦公室裡。你們先走吧,我稍後就過去。”
他向合夥人與經理們連連致歉,然後繞開角落走向門邊。穿過房門時他注意到小容正好奇地打量著角落。“小容,”他說,“你先跟我來一下。”
羅嘉揚也跟著他走了。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羅彬瀚拿出手機,打開和莫莫羅的聊天界麵。那個頭像如今已經灰下去了。他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仿佛對手機屏幕上的內容讀得津津有味。直到進了辦公室,他才放下手機,在牆邊的沙發上重重坐下。現在他完全沒心思掩飾了,另外兩個人都疑慮重重地盯著他,逼迫他儘快作出決斷。
“我不太舒服。”他很快說,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得很厲害,剛才我的耳朵裡全是噪音。”
小容嚇了一跳。她表示自己可以去買點藥,或者跟泠蕃說一說。羅彬瀚揮揮手讓她不必去。“你去把陸津叫來吧,”他頓了頓又說,“再幫我倒杯溫水。今天下午我放你半天假,你也回家休息休息。”
“可是……”
“泠蕃那兒由我來說。你安心去吧。”
小容猶猶豫豫地去了。過了一會兒,陸津推門進來詢問情況。羅彬瀚依然揉著額頭,手裡握著溫水。“我身體有點不對勁,”他壓著嗓子地說,“得立刻去醫院看看情況,中午招待的事得讓王經理他們自己對付了。你去跟他們說吧。”
陸津嚇了一跳,匆匆忙忙地走了。等他離開以後,羅彬瀚才把手從腦袋上拿開——此刻那裡的確是在發燙,燒得像著了火。他解開襯衫最頂部的扣子,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然後盯著杯中的倒影。那倒影的臉色果真十分難看。羅嘉揚不聲不響地靠在牆邊,目光閃爍而多疑。羅彬瀚知道自己並沒有瞞過他。
“你看什麼?”他邊說邊喝了第二口水,“下去準備開車吧。我得立刻回家一趟。”
羅嘉揚沒動腳步。“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你根本沒生病。”
“我想起了點有意思的事情。”羅彬瀚說,“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羅嘉揚陰晴不定地瞧著他。
“你看見剛才那個角落裡的小子了?”
“你說那個姓周的?”
“對,就是他。”羅彬瀚微笑著說,“上吧,去給他兩耳光。”
他埋頭繼續喝水,一直喝了大半杯下去,等抬頭時仍然能對上羅嘉揚的視線。那瞬間羅彬瀚的腦袋裡轉過許多念頭,全是關於他這位堂弟生平所作所為的。可是還有血緣,家族,父母……他又對自己說,羅嘉揚還從來沒殺過人呢,也許他將來總有一天會乾出來,可至少現在沒有。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這人做過的事加起來也判不了二十年。把羅嘉揚推向虎口也一樣是種謀殺。
“開個玩笑而已。”他說,“和那小子沒什麼關係。把我送回家去,然後這幾天你就休息吧。”
他起身帶著羅嘉揚去了停車場。一路上汽車引擎的轟鳴簡直是振聾發聵,讓羅彬瀚沒有任何說話的興趣。他靠在後座上,眼睛盯著徹亮的天空。早晨時他覺得今天的日子很安靜,此刻卻發覺那不過是因為有心忽視。實情是風正在呼嘯。風一直在他們頭頂呼嘯。有一度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無法平安抵達家裡。會有某種可怕的意外發生,車禍、道路塌陷、天降隕石或是龍卷風,讓他們在半道上就車毀人亡,可是什麼也沒發生。羅嘉揚順順利利地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羅彬瀚讓他把車留下,這幾天也不必來接,然後就獨自坐在車裡,短暫地盤算了一分鐘。他知道家裡存著幾種常規止疼片,於是慢悠悠地坐上電梯,在距離家門還有一處拐彎的地方停下,照自己肚子來了幾下狠拳。等他跌跌撞撞地按響門鈴時,出來開門的俞曉絨真是大吃一驚。
“你怎麼了?”她把他扶進屋裡,“你今天不是要加班?”
“胃痛。”羅彬瀚說,“去幫我買點藥來吧。你知道藥房在哪兒嗎?”
他的臉色當然很糟糕。俞曉絨匆匆踢掉拖鞋,抓起手機和鑰匙,飛奔著跑出門去了。她出去時羅彬瀚感到一絲不妥,但他想到藥房是在大街上,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說不定比家裡還安全些。一等俞曉絨關上房門,他馬上站起身走向臥室,途中經過多層貓籠,菲娜正躺在裡頭睡覺。羅彬瀚順手把它抓了出來,像抓一隻睡貓那樣舉到眼前。它懶洋洋地睜開眼睛,莫名而惱火地看著他。
“瞪著我乾嘛?”羅彬瀚說,“來活兒了。”
他提著菲娜進了臥室,隨手把它丟在床上,自己則快步走到窗戶邊,將所有窗簾都死死拉上。“李理。”他叫了一聲,再回頭時那紅衣的幻影就坐在床頭,神色平靜一如往昔。
“先生?”她說,仿佛他們上次聊天就在昨天,而非一個多月以前。
羅彬瀚走到書桌邊坐下,有點頹然地望著她。李理那種泰然自若的氣度影響了他,讓他腦袋裡的洪嘯終於漸漸安靜了下去。他知道他們現在能用的時間很短,俞曉絨正掛念他的病痛,隨時可能會趕回來。
“凍結。”他單刀直入地說,“他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