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無遠的標準裡和‘防禦係統’毫不相乾,先生。您也可以把自己的手機當鎮紙用,雖然它不是為這件事設計的。”
羅彬瀚倒在枕頭上,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總之你們就是沒法安全地打開那個匣子。”
“暫時如此。”
“讓我去看一眼那個匣子。”
“您從目標那兒得到了疑似密碼的信息?”
“沒有,但這是我應得的。”羅彬瀚磨著牙齒說,“我為了乾掉那東西搞成現在這樣,我當然有資格去他爆出來的裝備上摸一把!”
“您不覺得這念頭有些幼稚了嗎?”
“這算什麼?我又沒要求去他的墳頭上跳舞。而且不管怎樣我們都得打開那個匣子的,對不對?沒準我的刀在這件事上也能派上用場。我們就找個附近沒人的地方,拿刀子撬它試試看。”
李理沒對他的妙計給出任何評價,隻答應在第一輪檢測結束後會讓他親眼瞧瞧那個匣子——連這也是羅彬瀚百般爭取的結果,她似乎認為他根本連看都不必看,這點真叫羅彬瀚難以理解。他耐著性子睡了兩三個小時。這回沒有做夢,他睡得很安心,等他睜眼時天色朦朦,拂曉將至,李理告訴他接應船隻已在準備中。
羅彬瀚又揭下臉上的紗布試了試。他的左眼看東西還是不清楚,但比剛醒時好了許多,至少分得清五米外站的是樁子還是活人。“你能給我弄副墨鏡嗎?”
“已經在接應船上了。”
“還有我的右手。”他努力彈了彈右手的指頭,“這石膏就不能拆了嗎?我怎麼跟彆人解釋這個?”
“說您又出車禍了,就在送學弟回酒店的路上。”
“我已經受夠那些狗屁流言了。”羅彬瀚斷然說,“我的右手現在都不疼了,拆了也沒事。”
李理在這件事上不肯鬆口,隻說他對自己恢複力的判斷“極富樂觀精神”。可羅彬瀚也咬死了他不能把右手吊在脖子上到處晃。南明光再過兩三天就該回來了,他也不可能好幾個星期都不回家,他的手腳必須得看著像個樣子。最終還是李理讓步了,她告訴他有種新型的可塑形支具能頂替石膏的作用,並且材質很薄,可以用衣服遮住,可是在白羊市弄不到這種器材,她得額外花時間去調。於是他們又要多等兩個小時,讓骨折支具也能隨著接應船一起送來。在此以前他們用石膏鋸拆了他右手的石膏,也卸掉了左膝蓋的夾板,羅彬瀚馬上就因為亂動而疼得滿頭冷汗。
“我告訴過您了。”李理說,“不惜身命或許聽起來很高尚動人,但事實往往並不如此。”
“你乾嘛不早點準備那種支具?我們可以剛開始就用上的。”
“成本問題,先生。”
“成本!”羅彬瀚失聲嚷道。他剛才拿右手撐桌子,痛得眼前發黑。
“溝通成本。您要的這樣東西在本地區還不是市售品。我們是要從彆人的實驗室裡拿的。”
羅彬瀚隻得由她去了。他老老實實地倒在床上,為盲目膨脹的自信心買單。等拆石膏的人出去以後,他才說:“你還在監視我的熟人嗎?”
“是的,您想了解誰的現狀?”
“不,我就隨口問問。確定沒什麼事發生就行。”
“您擔心什麼事?”
“我……很難相信我們真的把他乾掉了,你理解嗎?計劃確實是這樣沒錯。可連宇普西隆也沒乾掉他,我們卻成功了,這難道不奇怪?”
“您這是在比數值大小。可現實不是這麼運行的,貓可以比大象更會抓老鼠。”
“這我當然知道,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是我。他完全沒必要這麼乾的啊?突然跳到我麵前亂晃,然後被我殺了。這件事到底有什麼意義?就像他故意想逼我對他動手似的。難道他想叫我殺了他?”
“這是個有趣的想法,可還是解釋不了他為何選中您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們說他身上有個詛咒。”
“針對一切想殺他的人,是的,傳聞所有懷此意圖者將遭遇不幸。”
“那你和我呢?”羅彬瀚問,“我們兩個會怎麼樣?那個不想他死的家夥又會怎麼報複我們?”
“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此人既已死亡,詛咒的效應也可能會隨之消失。”
“你多幫我看著點吧。”最後羅彬瀚隻得說。
他吞下止痛片後又勉強睡了一會兒,直到接應船帶著衣物、墨鏡和支具趕來。這所謂的骨科支具乍看有點像運動員的關節護具,但實際構造要複雜得多,有數個固定骨骼用的合金環帶與半液態的內襯,彆人幫他戴好後確實能藏在單薄的夏裝裡,可也並沒他期望中那麼方便。他走路還是很僵硬,右手使不出任何勁,不過是瞧著稍微體麵些。他們還給他的臉頸上抹了點膏粉,蓋住些皮膚的傷口和淤青。最後他才戴上一副飛行員式偏光墨鏡,打扮得像個青春版南明光似地坐船走了。
他先是回了白羊市,又坐一輛運木材的貨車鑽進梨海市的舊工業園裡。兩個月前李理在這裡租下了一間小工坊作為落腳點,如今它的內部幾乎都空了,右側牆邊隻有一張折疊行軍床和一箱子雜物。他先前留在海島民宿裡的行李與他的備用手機都放在行軍床上,表明他的替身演員已到此一遊,正式把社會身份交接給原主。羅彬瀚走到床邊坐下,望向牆角處嶄新的全封閉玻璃缸。
忽略掉頂部的攝像頭和底下的噴火槍,玻璃缸本身的內部環境已經相當不錯。有雨花石底砂、沉木與各色陶瓷造景,苔蘚、薜荔、金線蓮、秋海棠、冷水花、各種蕨類植物……把缸裡的中低層空間全都蓋住了。外人即便走近細瞧,也不會發現枝葉之下的其他秘密。而玻璃缸中央是一座石雕外殼的火山景觀,平時會從頂部噴出濕潤的水霧,必要時也會噴出引爆用的氫氣。羅彬瀚懷疑這座微型火山也是李理故意挑的,她就是在細節上有這種扭曲的小癖好。
玻璃缸中的綠叢輕輕一顫,一汪半透明的粘液緩緩出現在缸壁前。羅彬瀚抬手跟它打了個招呼。
“米菲。”他說,“新居所體驗如何?”
粘液滾湧前進,在苔蘚與秋海棠的葉片底下半隱半現。它沒有把發聲器官露出來,但羅彬瀚聽見它借助缸內的揚聲器回答道:“很不錯。”
“看出來你比較喜歡這個新地方。”
“食物還是不夠多,”米菲說,“但是要新鮮些。你的事解決了嗎?”
“最危險的部分解決了。”
羅彬瀚發覺缸中生物的體色更翠綠了,不知這是否和李理提供的食物種類有關。據他所知,近來它的食譜主要是混合飼料、苔蘚、蕨類和小型昆蟲,吃這些肯定是比半夜偷摸啃冰箱裡的凍肉要愉快。不過這倒不是他特意把它從家裡偷出來的理由。
主要還是信任問題。菲娜已經和俞曉絨相處得很好了,體型肉眼可見地發胖,晚上也睡在一起,這會成為俞曉絨的一道安全保險。可眼前這個生物就太聰明了,可以說是太通人性了。一個能思考哲學問題的生物當然也懂得思考更複雜的利弊得失。如果有一天他失蹤了,這東西會做什麼實在很難說。他也考慮過讓它去陷阱箱裡擔當誘餌,這主意是太餿了,李理頭一個反對,他自己也馬上就否決了。從情理的層麵說,它沒什麼義務為這個星球的存亡出力;從務實的角度看,這東西本領不小,趁緊要關頭背叛他們的概率也不低。在凶吉難料的生死之戰上,控製住它比利用好它重要得多。
不過現在風險期已快結束了。他可以開始考慮把它運用起來。畢竟它形態自由,而且多少有些關於外界的見識。
“我想要你幫個忙。”他說。
“什麼忙?”
“等下可能會有個匣子送過來,你幫著一起看看。我們覺得那裡頭會有些重要的東西。”
粘液輕微而規律地蠕動,緩緩答應了這個要求。羅彬瀚由著它去思考,自己則打開手機查看消息。排在首個的是南明光,就在十分鐘前,很簡短地告訴他今天能出複診結果。羅彬瀚算了算時差,估計這老家夥正徹夜難眠。第二個是小容,問他今天來不來公司,他琢磨了幾秒,然後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