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犯了一次錯誤。而且是大錯特錯。他臥室裡並不是沒有危險品,而他竟然把這件事全忘了。這裡不但有菲娜鐘愛的戒指玩具,有一個小型的空間存儲器,還有他從宇普西隆那兒帶來的違禁糖果。石頎準是把裝明信片的盒子跟他說的藥盒搞混了;她打開了盒子,讓那些處於中間階段的糖卵照到了太陽光,它們就孵化了。糖種長出樹,樹結出果子,果子衰縮為卵,最後孵化成可活動的糖蟲——就像當初他在宇普西隆飛船裡看到的一樣。
宇普西隆是說過這些糖果沒什麼實質危害,隻是最普通的走私品……可那到底是以什麼種族為標準的?各個星界的糖城工廠都在開發新品種,但隻有不到一半的成品最終會公開售賣,因為其他的都無法做到全種族無害!而那可是糖城標準下的全種族,隻包括它們通常會打交道的那些生物,不包括石頎。再說他手裡的這些是違禁品——是某些人從糖城工廠裡偷來的種子,或者用偷來的技術自己培養的種子。這裡頭真的能沒有一點差錯嗎?
石頎在床邊唱起歌了。她用的是的調子,唱的歌詞卻全是亂的。“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她邊唱邊倒在了床上,雙腳在床板邊打起了拍子,“媽媽的蝴蝶在遠方——”
羅彬瀚把短刀丟在桌上,從床頭抓起一個枕頭,扯下枕套走到石頎身前。他一把抓起她腿上的隻蝴蝶軟糖——其實它們更像是某種水果,觸感軟得跟熟爛透的柿子一樣——將這些該死的外星違禁品統統塞進枕套裡。他用不著太擔心自己,因為這些東西對他需要十幾分鐘才會有點效果,這是之前在宇普西隆的飛船上已經試過的。
他很快把石頎身上的蝴蝶全塞進了枕套裡。它們的行動能力並不強,進了布套後就隻會傻乎乎地撲騰。隻剩下石頎受傷抓的那一隻了,可她似乎最喜歡這隻,怎麼都不願意交給他。他想趁她不備搶過來,結果她直接把手壓到後背與床鋪之間,還用腳使勁踢了他兩下。
“好了。”羅彬瀚哄著她說,“把那個東西給我。它不是拿來玩的。”
“它是媽媽給我的。”石頎扭著手臂說,“隻給我一個的。你走開。”
羅彬瀚又想笑又恐慌。他竭力不讓自己露出駭人的表情,而是繼續和顏悅色地哄這個醉酒似的石頎。“就讓我看一眼,”他低聲下氣地問,“你媽媽給了你什麼東西?你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她給了你好東西嗎?”
石頎懵懂地瞧了他一會兒。“你是誰?”她有點害怕地問。
“我是你媽媽派來找你的。”羅彬瀚說,“她說想檢查一下你有沒有把她給的東西弄丟。你弄丟了嗎?能給我看看嗎?”
他以為這能叫石頎配合,可不知是他哪一處語氣不對,她反倒變得有點生氣了。“總是這樣。”她撅著嘴說,“總覺得我什麼事都做不對,什麼事都不懂。”
“她隻是擔心你。來,把東西給我看一眼。”
“我不給你。你是她派過來的監視我的。”
羅彬瀚覺得腦袋裡也有一群蝴蝶軟糖在亂撞。他用袖子擦了把臉上的冷汗。“你說得對,”他改口道,“她管得太寬了。”
“總覺得自己是對的。”石頎絮絮叨叨地說著,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眼睛裡又湧出了淚水,“這樣對我好,這樣才應該……好像她自己過得就很好一樣!她就是想讓自己滿意,怎麼能說是為了我?她就是想讓我聽話!”
“對,對,”羅彬瀚滿口敷衍著,一邊端出他當年應付幼年俞曉絨的口氣,一遍盤算動手硬搶會不會傷了她,“她說得太沒道理。”
“說的道理都是空話。”石頎近乎刻薄地說,“聽她的都是對的,就會讓我過得好。她不就是想贏嗎?”
她又哭又叫,生氣地揮舞雙手在空中亂揮。羅彬瀚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最後一隻蝴蝶搶了出來。他把它塞進枕套,立刻就飛奔廚房,連枕套帶裡頭的東西一起塞進鐵鍋,倒水後扣上蓋子,再直接把灶火開到最大。
宇普西隆告訴他這些東西在持續的強光或高溫下都將迅速失活,已經從內部散發出來的催眠氣體也會失效。他又奔回臥室裡,打開所有窗戶,讓室內殘留的氣體全散發出去。
當他回到床邊時石頎已經安靜下來了。她不再掙紮或說胡話,臉上卻仍是醉酒般似醒非醒的表情。羅彬瀚測了她的脈搏,是有些快,但並不比常人超出太多。她的呼吸也很穩定,隻是眼睛沒有聚焦。他又把她放平躺在床上,腦袋墊著枕頭,觀察她是否有嘔吐或窒息的跡象。她的各種表現都還算安穩,隻是仍沒有完全恢複意識。當她像個陌生人一般木然望著他時,有個恐怖的念頭在他心底升起。他的後背上汗毛倒豎,舌根底下陣陣發麻,耳畔回蕩著蔡績的聲音:你小心遭報應。
他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這和報應毫無乾係。乾了壞事的人是他,遭殃的人卻是石頎,這算什麼狗屁倒灶的因果業報?這隻是一個單純的錯誤,是他一直疏忽大意不上心導致的,不必和任何其他事聯係起來。他也應該相信宇普西隆的保證:這些特殊培植的糖樹果實不是什麼毒藥,隻是會在活化期裡散發出強烈的催眠性氣體,使吸食者更容易釋放出情緒。它們本來就是這麼用的,拿來在某些慶典活動中製造狂歡氣氛。石頎對這東西的抗性很低,那不代表它對她有毒性。他自己之前也和宇普西隆一起試過的,他甚至還吃掉了其中一枚,感覺無非就像喝多了烈酒,反應都不到石頎的三分之一。
可石頎的反應太劇烈了。他從沒想到普通人對這種東西的耐力這樣低。就像當初莫莫羅說的,有些糖在成癮前就可以達到對他的致死劑量,而這種催眠成分也許對石頎也是劇毒……他當初居然還想過拿這種東西跟周雨開開玩笑,以為它反正無傷大雅。現在他已彆無選擇,隻能立刻打電話去聯係李理,要她儘快給石頎做醫療檢查,看看她的身體是否已受了損害。
正當他打定主意要去客廳裡拿手機時,石頎的眼睛眨動了兩下。她像被按下開關鍵那樣一下子回歸清醒,自己猛然坐起身望向羅彬瀚。
“石頎!”羅彬瀚呼喚道,“你現在認識我嗎?”
石頎沒回答他。她臉色蒼白地掃視房間,像在尋找那些消失的發光蝴蝶。“那些是什麼?”她顫聲問,目光裡帶著嚴厲和驚恐,“你放在抽屜裡的是什麼?我……我剛才……”
她顯然記得剛才發生的事。羅彬瀚還在想應該怎樣說,她卻已經有了自己的結論。
“你突然想和我出國去歐洲。”她喃喃地說,身體往床的另一側退去,“剛才要我關掉手機……你在防什麼人的監視?你怎麼會在房間裡放這種藥?”
羅彬瀚開始意識到她正往哪個方向解讀這整件事。“石頎,”他趕緊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已經有警察盯上你了嗎?”石頎說著飛快地往後看了一眼,那是在看通往房門的逃跑路線是否暢通,“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周雨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她看起來隨時都要跳下床逃命,羅彬瀚隻得搶先一步堵住房門。“你聽我解釋,”他儘量語調溫和地說,“石頎,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剛才看見的不是什麼藥,而是糖……”
這說法大概不夠高明。“糖?”她難以置信地問,“你管這種東西叫糖?天啊……你一直在用這種東西嗎?還是說你是賣這種東西的?你竟然靠這種東西掙錢?”
她開始往反方向退,一直退到敞開的窗戶旁邊。“停下!”羅彬瀚大叫道,“石頎!彆乾傻事!”
“你彆過來。”石頎靠著窗戶冷冷地說。
“好,我不過去。但你得聽我解釋: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在躲警察,也沒在乾你想的那種生意。你剛才看見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藥。石頎,你仔細想一想,你根本就沒吃過那些糖,隻是把它們拿到有太陽的地方照了照,對吧?然後它們就自己變了顏色,長出了翅膀……這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不是什麼嗑藥後產生的幻覺。我就問你,你以前聽說過這樣離奇的藥嗎?連湊近聞一下都不用,就能讓你醉得產生幻覺?”
石頎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不用說,她肯定記得自己在催眠效果下是個什麼表現。羅彬瀚不敢露出任何會被解讀為嘲笑的神色,隻能儘量嚴肅地說:“它不是能被我們人工造出來的東西,我也沒拿它給過任何人。你接觸到它完全是場意外。”
“那它怎麼會藏在你的臥室裡?”
羅彬瀚從沒想過坦白的時機會來得這麼突然,然而石頎正緊貼著窗戶,雙手已經撐到了窗台上。她要是從這兒跳下去必死無疑。
“你得耐心地聽我說,”他艱難地乾咳了兩聲,“這東西是……是外星人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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