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溫行笑了。這簡直是羅彬瀚頭一回見他這麼開心,活像個剛觀賞了戲劇精華片段的觀眾。「你自己不是也提起過他嗎?」他輕快地問,「難道說,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小芻的全名是什麼?」
羅彬瀚從池邊站了起來,起身時又忘了自己左膝蓋的毛病,差點一晃身倒進池子裡。他及時穩住自己,心裡想著這仍然隻是條稍作翻新的老套詭計,是給舊酒換的新瓶子。不,當初周溫行根本就沒沾到藍鵲的邊,更不可能對付得了早有防備的周雨。雖說他壓根不知道周雨的本事是什麼,可所有人不都挺把他當回事的嗎?那肯定說明周雨是有兩把刷子的。周雨連周溫行都對付得了,那麼馮芻星——小芻又算得了什麼?而且小芻根本就不可能認識周雨。這個隻在蔡績口中提起過的小孩是在他遇到荊璜以前就失蹤的,此後就再也沒有找到過了。即便那個失蹤的小鬼還活著,還在這顆星球的某個角落,也沒有理由去殺周雨……
他頓住了思緒,收斂起臉上可能透露的聲色,因為周溫行正帶著了然於心的微笑注目於他。
「真的沒有理由嗎?複仇,不管對好人還是壞人,對偉人還是庸人……對任何人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羅彬瀚用手拎起掛袋和背包,「聽好,我現在根本不關心你在耍什麼陰謀詭計。隨你
胡編亂造去吧,我隻管去洞雲路那裡看一眼就行了。」
他作勢就要離開,周溫行並沒有追上來,而是站在原地說:「你還是不要去那裡比較好。」
「怎麼,害怕被拆穿了?」
「周雨並不在那裡。如果你先去那裡的話,應該就趕不及見他最後一麵了。」
「好吧,你確實搞得我有點冒火了。」羅彬瀚忍無可忍地笑了。他鬆開隨身的裝備,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不過彆以為是你騙過我了,我知道你是在耍花招,可反正我也閒著。來吧,你說說看他去了哪裡?」
「去了你告訴他的那個地方。」
「彆說鬼話了。我沒叫他去任何地方。」
「那些歌詞,不是你親手給他看的嗎?」
起初羅彬瀚不明白他在指什麼,但很快他就意識到答案不可能是彆的。昨天他隻給了周雨一樣東西,而那本筆記上隻有一頁的內容可能稱得上是「歌詞」。
「啊,」他說,「那首最前頭的怪詩。我不知道你還喜歡寫這個呢。」
「嗯,那是專門寫給周雨看的。寫在祭靈儀式的前麵,比較有悼歌的感覺吧?雖然周雨可能還是會覺得有些奇怪,但他應該也讀過一些白河留下的文書。寫在儀式前麵的引詞,大概已經能看得習慣了。」
羅彬瀚瞪視著對方。前所未有的不安逐漸升起,他突然意識到周溫行這番話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匣子裡的筆記本從一開始就計劃要給周雨看,那它就隻會是個事先準備好的陷阱。
「那詩沒有藏頭。」他回憶著說,「怎麼?你和周雨還商量了一套文字密碼?」
「不需要密碼,我想告訴他的所有事都直接寫在那些歌詞的字麵上了。當然,你這樣不知內情的人讀來是無法理解的。但以周雨的情況,看第一遍的時候大概就能反應過來吧。所以,從昨天起他就應該已經出發去濕地了。」
梨海市周邊隻有一個地方能被叫得上是「濕地」,連多問一句確認也不需要。「他去那兒做什麼?」
「你知道對於白河的女巫來說,最禁忌的事情是什麼嗎?」
羅彬瀚死盯著他。這東西突然岔開話題的時候總是顯得比平時更令他厭惡,因為後麵跟著的從來不是什麼好話。
「沒有被徹底摧毀的遺體,即便隻是遺體的一部分,也不可以落入非信任者的手中。因為白河是生死輪轉、五類變幻之地。活著的生命會因為微小的偶然而輕易轉變形態,死者的殘骸也很容易被用於呼喚亡靈,或者直接被賦予獨立的生命。那樣一來,曾經和殘骸關聯的靈魂即便可以抗拒召喚,也會不斷地想起死亡時的痛苦。橫死之人對此的感受大概會更痛苦吧?所以,在你離開以後的這段時間,周雨應該一直都在尋找最後的部分——就和那尊女神像一樣,被斬去的是……」
「夠了。」羅彬瀚說。
「完全不想知道細節嗎?」
「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那麼,連小芻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了嗎?」
羅彬瀚毫不留情地笑了。「我不管馮芻星和你,或者和0206是什麼關係。」他冷冷地說,「這世上離家出走的小鬼多得是,我犯不著每聽說一個都要假惺惺地哭兩聲。要是他碰巧很討那個0206的喜歡,那我就恭喜他撿了個好主子。隻可惜他的便宜主子死了,而我從來就沒聽說過一隻寵物螞蟻能給主人報仇。」
「你真的這樣看待小芻嗎?」
「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一見小孩哭鼻子就會捏起腔調假慈悲的類型吧?真抱歉我沒把他叫做0206的小跟班,或者小學徒。嘿,他肯定不可能繼承得了無遠人的腦袋吧?還是他也拿到了什麼微子?如果他是個普通人,
你倒是告訴我0206教會了他什麼?飛天遁地?造許願機?」
周溫行想了想,隨後點頭微笑著說:「按按鈕。」
「按按鈕。」羅彬瀚重複道,簡直忍不住要放聲大笑。
「確實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如果不具備相應的算力,是無法真正理解無遠人的核心知識的,充其量隻能在大量學習和改造以後掌握基礎設備的用法。但僅僅這樣也夠用了。因為已經設置完成的靈場屏蔽器,在目標走到生效範圍以後,所要做的就隻是類似按按鈕的工作而已。」
羅彬瀚依然在臉上保持著冷笑。他心裡卻不由地在想那本筆記上寫的那首怪詩,按周溫行的說法該算是歌詞。彆被帶著走——他不斷地說——千萬彆被這東西的話帶著走。「好吧,0206給他留了個靈場屏蔽器,」他開始挑起了刺,「那他乾嘛不早點動手呢?這兩年多的時間他閒著沒事乾?」
「他在等你回來。」周溫行說,「靈場屏蔽器的安裝是有環境要求的。雖然名為靈場屏蔽器,在最初啟動的時刻卻需要啟動器內的測量儀處於中高靈場中,才能把它扭變為無靈帶環境。當初為了應對玄虹之玉,0206選擇過兩處地點進行了環境汙染,然後安裝靈場屏蔽器。在白羊市的那一個已經被用掉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情況就和過去的0101一樣,靈場屏蔽器對於身處其範圍外部的約律類沒有效果,也很容易被攻破……所以,剩下的另一處陷阱就留在了濕地那裡。因為長期保持在冷卻狀態,也就無法被0312的靈場檢測器所識彆。而小芻雖然擁用啟動器的核心裝置,也知道要如何把它安回原位,發出啟動指令,卻唯獨無法將周雨引到那個地點去。於是,他找到了我,請我想辦法完成這件事。」
毫無征兆地,周溫行朝他微微欠了一下身,仿佛是在表示感謝。「雖然我知道最後一塊殘骸的下落,但要靠這個把周雨引進陷阱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稍微聰明點的野獸如果發覺附近有人,就不會被陷阱裡的食物引誘了吧?所以,
他的臉上掛著真切的微笑,最後告彆般揮一揮手:「看守者對朋友的信任——這件東西如果不從你這裡得到,我就無法完成小芻的請求。不得不打傷你實在很抱歉呢,作為補償想來這裡告訴你朋友的下落。那麼我就要走了。如果哪天你又有了我需要的東西,或許還會再見吧。」
背吉他的人似乎是自己從那條石子路上漫步走開的,又仿佛是跟幽靈一樣直接消失在空氣裡。羅彬瀚根本就沒關心他的去向,隻是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又一陣風起來了,樹葉在枝頭嘩然亂響,亂紛紛地發表意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又是什麼把戲吧。你到底去不去呢?去?不去?
他機械地抓起掛袋和背包,向自己停車的地方跑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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