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3 至樂(中)_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_免费小说阅读网 

833 至樂(中)(2 / 2)

“看來我是多管閒事了。”他冷冷地向手機說,“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想您也不認為他是馮芻星。”

“當然不是。這人就是個爛在地裡的王八。”

“您似乎不大喜歡他,可又在他身上花了不少時間。”

“這家夥讓我看著新鮮,”羅彬瀚說,“我還從來沒跟這種家夥說過話呢!他倒確實有你說的好心態,隻不過是因為他不肯腳踏實地,還幻想著哪天能中彩票大獎。他那副樣子怪惡心的,叫我忍不住就想拿他找點樂子。”

“但您聲稱要給他一份工作。”

“我想安排個打雜的又有什麼難呢?他如果真想要我就給他,這不就是施舍和慈善的樂趣嘛。既然你可以享受享受當上帝的感覺,那我偶爾也可以來一次——隻可惜他不領情,那就讓他滾去發夢吧。”

李理再沒有一句話。這樣的話語理應叫她覺得不以為然,隻當是他在心態失常時的胡言。她又給了他一個新的目標,這場無意義的哄小孩遊戲還得繼續下去。

羅彬瀚對人畜無害者已經看厭了,毫不避諱地表示他想親眼見見一個逃犯,或者至少是個更像樣、更讓人感到有點威脅的目標。李理卻置若罔聞,隻繼續塞給他一個又一個絕不可能是馮芻星的人。在她的引導下,他陸續見了一名從不和外人往來的拾荒者,據說昨天曾騎著一輛三輪車離開蝸角市;接著是個連話也說不利索,會向人討錢去買汽水的癡呆兒,隻因他總被父母獨自關在家裡,長相又和馮芻星有一二分相似;第五個人因為普通反倒格格不入。他在餐館有份正經的工作,也有非常清楚的身份和來曆,隻不過是背地裡喜歡搜集本地周邊的奇聞怪談,還曾在網上搜索過“在大中型濕地裡藏屍是否可行”諸如此類的問題。

他們都不是馮芻星。不過是些孤僻、呆傻,或是對枯燥疲乏的現代生活感到厭倦,不得不從驚悚故事裡尋求刺激和安寧的家夥。至於為何有人會搜索“濕地藏屍”這樣的話題,羅彬瀚連問都懶得問。人隻要對眼前的生活不滿,腦中自然會冒出千奇百怪的問題,用這種瀏覽器記錄來證明一個人可疑根本就站不住腳。他相信李理比他更清楚這點:你幾乎可以從任何人的私密信息裡挖出點什麼,證明此人個性卑劣、趣味低級、履曆可疑或心理變態。難為她找了這麼些看似怪異實則無害的人推到他眼前,既能叫他費一番猜疑,又很難趁機有所作為。他簡直有點懷疑他們都是李理事先安排好的職業演員——是有這種可能,但概率不大,李理不見得有那麼多精力和資源來陪他演一場《楚門的世界》。她是真的需要儘快找到馮芻星。

晚飯過後他沒有再提要見下一個人。天快黑了,李理不動聲色地提出可以就近為他預定一間賓館,羅彬瀚欣然同意,不太關心她是否打了微型攝像頭的主意。那時他正停在進入市區的路口,眼見夕陽如在天際鑿出的一輪血洞,逐漸退隱到暮雲之後。紅燈也刺目地閃爍著。他若有所思地把腦袋擱在靠墊上。

“一天了。”他說。

車裡沒有聲響。他拋給了李理一句很難接續的上文,不過她肯定是懂得的。他輕輕拍打著方向盤計算:據說耶穌花了三天,而周溫行用了兩天,甭管本質是真是假,他們都給世人貢獻了精彩好戲。可惜這出戲並非人人都能演,這一次他親手埋葬的事物不會再突然間跳回到他眼前,因為——這是他認定的真正原因——命運並不站在他們這邊。現在他終於理解了,或是自認為理解了那個詛咒,那個不願意某些活死人從塵世間消失的意誌。一旦他們成為這種意願的阻礙,任何轉機都會徒然從指縫間溜走,任何努力都會因微小的差錯付諸東流;他們可以燒起晝夜無休的熔鋼烈火,可以造出千手萬足的鋼鐵怪形,可這些都無法對抗那無形的意誌——除非他能首先將之排除。

他們走進賓館時李理突然向他道歉。“有兩組臨時增調的人員需要落腳。”她說,“希望您不介意和熙德分享同一個房間。”

羅彬瀚沒瞧出這家賓館有任何住客爆滿的跡象,不過假如他現在立刻用自己的手機查看預訂網站,結果肯定會和李理說的一樣。他也可以跟她再多拉扯幾個回合,或者提出改去那些他能說得上話的酒店,可阿茲貓的眉梢眼角總有一股濃重的疑雲,他覺得眼下還是該表現得更爽快點:“行啊。隻要你彆叫我們睡同一張床。”

李理總算沒有這麼乾,而是給了他們一個很過得去的套房。他也沒能趁前台登記的機會看見同行者的身份證件,因為熙德在他進入房間半小時後才悄然而至,徑直坐到靠近出口的床上休息。此人沉默得如一道鬼影,很難讓人發覺他還在這房內呼吸,對於諸般陳設或同宿者他也毫無注目的興趣。羅彬瀚抱著幾分取樂的心態嘗試跟他搭話,得到的應答儘是冷淡敷衍之詞。此人非常警覺,不接受羅彬瀚遞來的水或香煙,連躺下睡覺時都不脫外套。

羅彬瀚猜想這人的睡眠一定也很輕,或許外套下某處還帶著攝像頭和電擊器,能夠在危險靠近時將佩戴者喚醒。這猜想是對是錯都無關緊要,他沒打算去招惹這位貼身保鏢,而是自己進了衛生間洗漱,順道檢查了身上的骨骼支具。這幾天裡他從沒試著解開它們清潔傷口,因為單手拆卸和穿戴如此複雜的器械頗為不便,可眼下是個難得的機會,假如他搞砸了還能叫李理派人補救。

他按照李理指導的要點卸下了支具。左膝蓋那兒似乎恢複得還不錯,不戴支具也能忍著疼走上幾步,右手的反應就要差些。他又照了照鏡子,左眼從外觀上瞧不出什麼,隻是單獨看東西不大清楚。對於這些他都沒什麼可抱怨的。李理勸他彆在康複期內過度運動,他也表示同意,重新把支具戴了回去,躺倒在奢華舒適的大床上。

“晚安。”他把手機丟到床頭櫃上,背包則壓在頭底下,“彆趁我睡著時偷拿我車裡的東西,好嗎?這會害我今後每晚都失眠的。”

“您顧慮太多了。不過如果您今晚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些助眠藥物。”

“那倒用不著。這床還不錯,比野地強太多了,我覺得今晚準能睡得挺好。”

李理沒有評價他的觀點。但羅彬瀚依舊睜著眼睛,總覺得她還會再說點什麼。他自己也有些詞句壓在胸口,沒有務需言明的必要,可又無處將之拋卻,就像是他辦公室抽屜裡的那盒子名片。

“李理,”他在黑暗中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我希望這句誇獎不是您為某些不情之請預設的鋪墊。”

“隻有你才愛這麼乾。我對你可向來是伸手就要的。”

“那麼我就當您是在謬讚。”

“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嗎?”

“我想您現在並不想要安慰。”羅彬瀚以為她這就算完了,可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們會度過這一關的。”

“我發現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羅彬瀚像是自言自語地問,“你總是負責當我們中最理智的那一個。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抓狂的時刻?”

熙德如一根偶然擱置在房裡的橫木,對他們的睡前閒語毫無反應。羅彬瀚終於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入光怪陸離的夢景。他在破碎肢解又重新混合的回憶裡艱難前行,如一條蠕蟲匍匐於幻想的泥淖,掙紮著尋覓出路。翌晨醒來時他的喉嚨裡乾痛難忍,散發出焦炭般嗆人的苦味。現在他對這種感覺不再陌生,且已懂得如何排空心緒,駕馭住頭腦中的震蕩。隻是那個熙德又已坐在床邊,隨時用眼角餘光留意他,令他深感厭煩。

“我說夢話了?”他若無其事地問對方。熙德起身去了洗手間。他又拿這句話去問李理,後者隻說他昨夜睡得不大安穩。羅彬瀚不太擔心自己在夢中泄露機密。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夢話可說。

早晨八點,他們在餐廳和阿茲貓碰頭。那兩人大約有他們自己的秘密溝通方法,見麵後隻互相點頭,然後便安靜地對坐吃飯。羅彬瀚獨自坐在隔著他們兩張桌子的地方,查看李理的地圖與名單。這一夜的時間裡她已將地圖縮減到原本的三分之二,而名單中尚未標灰的僅餘一半。羅彬瀚在那些被排除者的名字間劃了劃,他昨天見到的五人都赫然在列。

“進度不錯啊。”他問道,“你覺得咱們今天能有收獲嗎?”

“我不能保證。”

“那赤拉濱有消息了嗎?你覺得先找到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恐怕不樂觀。按照初步預計,即便我們順利找到他,花費的時間也在兩個星期以上。”

羅彬瀚點點頭。“還得是馮芻星。”

他關掉名單,在吃早飯的間隙裡看了看自己昨天錯過的信息。有不少人給他打了電話,未讀消息也堆到了三位數。他撿著其中要緊的回複了,聲稱自己正在幫周雨處理一樁急事。當他如此回答南明光的詢問時,發送鍵一度神秘失靈,但他堅持不懈地連點了十幾次,終於把消息原封不動地發了出去。手機一直處於靜音模式,他心裡卻能聽見李理在歎氣。

“恕我直言,”李理說,“您今天最好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麼呢?”

“有許多關心您的人已經對您近日的行蹤抱有疑問。我認為您至少應該先花一天時間安撫他們的情緒,然後再考慮何時回到我們的任務裡。”

“你又不是不能幫我應付掉。”

“這句話就像在說我能操縱一具活動木偶去替您生活。您認為真正關心您的人會長久滿足於這種敷衍應答而毫不起疑嗎?”

羅彬瀚低頭攪著咖啡裡的白糖。“再等一天。”他鎮靜地說,“他們總是等得起這點時間的。”

早飯後他們離開賓館,又開始在名單上尋找新的拜訪目標。羅彬瀚對這場無意義的遊戲已經微感厭倦,但他心知決定權並不在他,甚至也未必在李理。他在名單剩餘的部分裡挑挑揀揀,最終落回到他較為熟悉的一行上。“你居然還沒排除咱們那個六歲小神童?那我現在就去瞧瞧她吧。”

“她距離您有些遠。”

“我情願繞遠路。這可是個熱愛天文的早慧小鬼呀,她肯定比昨天那些喪氣的成年人好玩多了。”

熙德與阿茲貓的表情都耐人尋味。羅彬瀚不知他們在早餐時秘密交流過什麼內容,可這兩日相處顯然是失敗的,沒有讓他們對他產生什麼好感,或者至少放鬆些警惕。當初李理究竟是如何向他們介紹他的呢?反正他們絕沒有把他當作同事,更像是對待一隻據說會親近人類的野生棕熊。他也放棄了進一步和他們打好關係的嘗試,因為沒人會高興看見野生棕熊湊到自己身前假獻殷勤。在現階段,他隻好繼續做個精神失常的混蛋。

在出發以前,他又檢查了一次汽車後備箱。除了隨身攜帶的背包,他所有的東西都在原處,至於是否多出些什麼倒不要緊。他滿意地關上後備箱,驅車駛向市外。今天的第一站又得去那些作坊林立的郊區地帶了。

車沿著郊區小道顛簸而遲緩地行進。油鬆林在道路兩側層層鋪展,伸向溪道與山丘。自林間飄來的綠霧裡縈繞著鬆葉與木料的芳香,使人感到這裡的空氣足以淨化肺腑,甚至是助人長生不老——懷有這類願望的人大可以試著走進山裡,找個石洞或挖個地穴,靠吃最寡淡簡單的食物為生,與外部世界的紛擾誘惑徹底隔絕,如此知覺與精神便能保存如稚嬰,免遭聲色的磨損——但,這一套苦行僧的法子乃天性豁達或淡泊者的道路,即便如今他願意去相信,也已無力予以實施。他不需要什麼長生藥,隻要濃如烈酒的毒藥。

旅途長而沉悶,他和李理今天都缺乏談興。直至霧散雲消,豔陽高懸,深綠不儘的林地後終於顯出另一片村鎮風光。這一帶磚牆木牖的私人作坊不勝枚數,大多圍繞著鬆料做活。眼下他要去找的天才小鬼正是其中一戶的養女。

他一點都不相信這女孩是改頭換麵後的馮芻星。可與此同時他也確有幾分好奇之心,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早慧遠超常人。過去他遇到過不少頭腦過人之輩,卻沒機會見識他們在六歲時是如何舉止。要是她尚且天真浪漫,或許他也能借她略施小計,在李理眼皮子底下動動手腳。

通往作坊的最後一段路是座極簡陋的細木板橋,沒有扶手或圍欄,就這麼孤零零地立於溪壑之上。羅彬瀚把車停到野草叢邊,略帶幾分愉快地踏上吱嘎作響的橋麵。熙德的目光緊鎖著他,卻不敢立即跟上來。這橋的狀態實在太糟糕了,木板條處處鬆動缺損,兩個成年人走上去相當冒險。羅彬瀚搶先抵達對岸,再轉頭看熙德一步一步地踏過橋麵。此人臉上雖古井無波,走得卻好不辛苦,既要觀察落腳處的情形,又時刻不忘盯著羅彬瀚的動作。他的雙手深深插進寬敞的外套口袋裡,過橋以前始終沒有抽出來。

一種微帶惡意的戲弄之心讓羅彬瀚笑眯眯地站在橋頭,堵住了他通往泥岸的最後一步。熙德竟然也不張嘴叫他滾,更沒有嘗試與一頭野生棕熊擦肩接踵,而是謹慎地站在橋上等待,眼睛留意著羅彬瀚的腳。

“怎麼了?”羅彬瀚用腳跟敲敲邊緣的木板條,“怕我把橋掀了?”

熙德皺眉不語。這家夥肯定有某種類似“少說話多乾事”的人生格言,不像蔡績那麼易於挑動。當然啦,有什麼樣的老板就會培養出什麼樣的親信——他剛這樣想,身後飛來一陣洪亮的笑聲。作坊間的巷道上有六七個小孩正在樹底下嬉鬨,似乎想從枝梢上抓住某隻蟬或鳥。

他扭頭望向他們。這幾個小孩都在十歲上下,料想不會是他要找的人。其中有兩個男孩穿的衣服款式很像,可能是同胞兄弟。個頭高的那個正在爬樹,另一個站在底下仰頭張望,不時回頭查看巷道裡是否有大人現身。羅彬瀚呆呆地瞧著他們,沒發現熙德已經從他身後過了橋。

嘗試爬樹的小孩中途就滑了下來,踉蹌著落地,差點摔倒在樹根上,幸好最終還是站穩了。底下的小孩都大聲叫嚷著,直到鄰近房屋的窗戶裡伸出一顆怒氣衝衝、大聲斥罵的腦袋,這夥小鬼才哄然而散,紛紛跑進巷道深處。

羅彬瀚走向那棵高大的老樹。這條泥徑上鋪滿了木屑、鬆針與碎樹枝,彌漫著濃鬱的鬆樹的苦香,可立在巷道儘頭的不是一株鬆樹,也不是椴樹或菩提樹。他隱約覺得這大概是一棵紫杉,起碼該有五十歲了。它想必在這裡見識過生老病死,會有人嘗試攀爬它,或在它底下歇腳。他走到樹下,用手摩挲堅硬的樹皮,感覺並不舒適。這棵樹體型又高瘦,葉冠又稀疏,不能勝任擋雨遮陽的工作。

他疲憊地靠著樹乾,樹皮如岩石般粗礪刺人,而日光使他的左眼隱隱作痛。奔走於人群間不能使他平靜,這棵樹也同樣無法幫助他……傳說喬達摩·悉達多在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最終修成正果;而他在這裡卻什麼也沒有學到,什麼也沒有領悟,唯有心碎神傷、淒涼難言。對於那些宣稱已超脫生死的事物,他可以祈禱,可以求願,甚至可以祭祀,如果有任何東西能回應他。然而現在奇跡之門已向他閉鎖,他不是那個命中注定能拿到神燈的人。因此,事到如今他隻剩下一樣事物可以追尋,那就是使他自己心滿意足。

紫杉虯結的樹根上滿是疙瘩,還夾雜著些細碎雜物。他俯身把它從覆滿落葉的縫隙裡抽出來,發現是顆玲瓏小巧的鳥類頭骨,羽毛與皮膚已然化儘,所餘僅有光滑潔白的骷髏。當羅彬瀚把它捏在指尖仔細觀摩時,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從巷道支路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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