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頓了一下,又繼續手上的動作。日光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積聚熱量,讓那些部位的肌肉和血液也變得更活泛。他把玩著手中的小盒子,仰頭打量天上的巨大火球,他們這個小世界的生命之源。眼下它正要散發出季節轉變前最後的威力。
“李理。”他問道,“你當初為什麼不把我們的行動全告訴周雨?你要聯係他再容易不過了。”
“我並非隨時都能聯係上周雨先生。他絕大部分時間都處於睡眠狀態。”
“整整一個多月?他總有醒著的時候吧?我看見過他這一個月的日程表,他不可能一次都沒有上過網。而且你的射擊教練——那個叫拉杜莫斯的——他就被你的原型安排在周雨身邊。他替你去周雨麵前傳句話難道有這麼難?”
“這是我的疏失。“
“這確實是。”羅彬瀚說,“但不是你忘了通知周雨。你不可能有這樣的錯漏。出於某種原因,你和蔡績一樣想要繞開周雨解決問題。那小子胡思亂想我並不奇怪,可你向來是喜歡準備周全的。你願意瞞著周雨跟我一起乾這事兒,說明乾掉周溫行對你也很有誘惑力,而且是一種讓周雨知情後就不再有的好處。蔡績覺得那是在幫他的恩人避險。那你呢?你不會也覺得這是為了周雨好吧?”
“因為我需要做驗證。”
“驗證?”
“那個詛咒,先生。所有試圖殺死凍結的人都注定失敗,且會橫遭不測——但您曾有可能是這條規則的例外,難道您沒想過這點嗎?依照周雨先生提出的條件,與夢境之主有關的力量不能夠危害您的生命,這不僅限於它的從屬者,也理應包括它自身的意誌。”
divid="gc1"css="gntent1"script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catch(ex){}/script“你覺得那個詛咒也算在裡頭?它不能夠害死我,即便我要去殺周溫行?”
“我正是想弄明白這一點。”
“這對你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是我必須為之奮鬥的工作……我還不能向您解釋這一點,可弄清楚如何打破一個已經成立的願望,這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我必須抓住任何機會去做嘗試。”
對於這段解釋本身,羅彬瀚沒有什麼想法,隻是對她這段突然的坦白感到有些意外。他對她原型的了解都僅限於隻鱗片爪,更彆提如今這個匣中之物的欲求了。可現在她卻告訴他,原來她還有個重大的目標要去追求。看來他們和周雨果然都是各乾各的。
“我們都失敗了。”他平心靜氣地指出,“我不是那個詛咒——我其實都不覺得它應該叫詛咒,你明白嗎?隻是對我們這樣的倒黴蛋才算是詛咒,對周溫行來說那可是祝福啊——不管怎樣,我不是它的例外。它輕而易舉就解決了你期望中的那個悖論,雖然不能直接乾掉我,卻也一樣能報複我。你對這個結果怎麼想?”
“我不能說我非常吃驚。”
“可你還是要嘗試。我理解。我猜對於所有未知領域,除了不斷試錯也沒什麼好法子。”
“先生,這並不是我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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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夜裡,”羅彬瀚繼續說,“當我還在野地裡躺著的時候,我一直忍不住去思考這件事,李理。我們都說不要去計較沉沒成本,因為你不可能把打翻的牛奶裝回去,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做假設:如果當初你或者蔡績選擇了更簡單的辦法,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把我正在乾的事告訴了周雨,事情會怎麼樣?他隻要往我的公司裡走一趟,實習生小周就得收拾鋪蓋滾蛋。甚至他連周溫行都不用管,隻需要動動他的神奇小魔法,給月亮做點除草工作,再讓你來勸說我老實呆著彆動,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嗎?我們本不需要走到如今這一步。事情原可以好得多。”
“您真的這樣想嗎?”
“我看不出那種選擇會有什麼壞處。我們如今什麼也沒有得到,如果當初我們選了另一條路……”
“是我。”李理說,“並非我們。您是當時唯一不知道還有其他選擇的人。”
羅彬瀚什麼也沒說。他想澄清自己不是準備來問罪的,然而又如鯁在喉,心結難開。他勉強擠出聲音說:“至少周雨本來可以活下來……”
“然後呢?”李理問,她的聲音裡忽然帶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色彩,那種語調近乎於急切,“您真的相信如果我們避過了這一次,後麵將是平川坦途?我不願在眼下這樣的時刻去傷您的心,我們可以稍後再討論——”
“現在就談吧,李理。”羅彬瀚要求道,“彆管我愛聽或不愛聽,把你想說的立刻都說出來。我們都應該這樣做。畢竟今天我們還能一起說話,誰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李理停頓了一會兒。“我隻向您提出兩個觀點。”她快速地說,“第一個觀點是,周雨先生不會像您認為的那樣活下來。避過這一次?是的。可您是否注意到吸引他踏入致命陷阱的關鍵是什麼?不是一個敵人偽造出來的死訊,也不是他對您的信任——我猜這是周溫行試圖讓您相信的理由。可您自己也明白,周雨先生並非因一無所知而中計,他有他自己必須去的理由。難道我們躲開了這一次,這個理由就消失了嗎?”
“在我回來以前,他們也沒動手啊。”
“因為馮芻星需要最好的時機!可如果這個時機不幸錯過了,您覺得他接下來就會什麼都不做?我們做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假設:如果馮芻星從未將您卷入這場計劃,而是直接向周雨先生提出要求,要求他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另一個人的安息,您覺得周雨先生會怎麼做?他的確有可能會先拒絕,然後嘗試順著信息渠道尋找馮芻星,但如果情勢不利,您不認為他最終會重蹈覆轍嗎?”
“可事實是馮芻星並沒這麼做。”羅彬瀚說,“他費勁周折把我拉進這個計劃裡……”
“把您拉進來的是周溫行。”
“這有什麼區彆呢?”
“這是天壤之彆!”李理的聲音越來越響,就像一個人越說越激動時的樣子,“您不能原諒自己在這場悲劇裡扮演的角色,不願意承認它是必然的結果,即便您自己也分析得出來——這是周雨先生自身個性的結果!如果您認為自己有縱身一躍的權利,為何旁人就沒有?”
羅彬瀚無言可答。過了一會兒後他說:“這是不一樣的……這不是正確的辦法……”
“因此我才懇求您,我反複地懇求您做正確的事。周雨先生自身的選擇導致了他的結果,而周溫行——這就是我要向您提出的第二點——出於和幫助馮芻星無關的目的,故意將您牽扯進這整個事件中。他希望您認為自己負有責任,希望您相信是自身導致了眼下的結局,這樣您就會做出他接下來希望您做的事。”
“他希望我做的事,”羅彬瀚重複道,“無論他希望我做什麼,那條路都已經被周雨堵死了。”
“真的嗎?如果現在讓您發現了一條看似可行的隱秘小路,您能夠向我保證不會立刻踏上去?我請您再好好想一想所謂的複活是什麼。我們不必從神話傳說裡找參考,就從我們知道的那個例子來看。您親眼見過周溫行的複活給此人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我指的不僅僅是肉體,而是精神和意誌。他生前絕非如今之麵貌,而這就是您所寄望的那個意誌所能做到的一切。這就是它會帶給您的複活!難道您真的還要重複這個錯誤?”
“是啊,”羅彬瀚喃喃地說,“如果我在那兒,知道最後得到的結果,我也隻會做和它一樣的事。”
“先生!”
“你知道前天夜裡,當我看著夜空時想到了什麼嗎?”羅彬瀚自顧自地說,“我真的感覺到了命運。這麼說有一點玄乎,其實我隻是對先前的所有遭遇好好地做了個複盤。說實話,李理,我為你感到不公平:你幾乎為所有的事都儘了最大努力,處處細節都留心,可每到關鍵時刻你的運氣總是不好。你已經在懷疑周溫行曾停留在蝸角市,可我卻先打開了匣子,找去了洞雲路;我們在濕地的時候,是你先意識到菩提樹的謎底,而我卻撞見了一隻染血的蜜蜂;還有在這裡……這裡真是個觀星的好地方,對吧?不過我的運氣也沒那麼好。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把那本筆記放在燭火上,威脅周雨要把它燒掉,如果當時火苗往上跳動一下,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你看,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總是被微小的巧合絆倒。”
“這些細節都不影響必然結果。”
“聽起來你還是在認可宿命論。”
“和您所想的那種不同,先生。我還是堅持舊觀點,這不是冥冥中的意誌的問題。”
“那你認為是什麼?”
“是人,是我們自己的本性——人的宿命是敗於自己的弱點。”
“可是運去英雄不自由啊。”羅彬瀚輕聲說,“我們已經極儘所能地試過了。我們的本性,還有我們這個小世界所能儘的一切努力,所有的血汗和苦思都不能抵消那個詛咒。那麼現在,讓我來替你試試彆的吧。”
“先生,您到底想做什麼?”
“幫我多照看一下石頎好嗎?我覺得你提出的那個歐洲計劃很不錯,不過無論她在哪裡都能活得下去。另外還有我妹妹,可彆把她給卷進來。最後,我還是得再說一遍。李理,你的確是個很好的朋友……”
李理忽然把他手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她那憤怒而失望的聲音響徹四野,再沒有任何一刻的她比眼下更像個血肉之軀。羅彬瀚仿佛已看見她身披深紅如血的外套,雙手撐著桌麵俯視向他。她巨大的呼喊聲如雷霆撕裂浩宇,使他的心靈為之震顫,那幻想中的形象麵色冷峻,目露痛楚。她說:
“難道你以為我不想試著救周雨嗎,羅?我也是他的朋友!我看過他全部的醫療記錄!他已經開始服用一種用於恢複知覺的高能神經刺激劑,而這種藥最初是為我的原型研製的——在她開始生病的時候!她服用這種藥物後不出三年就死了,你認為周雨還有多少時間?你認為一個活人每天睡二十個小時以上是正常情況嗎?讓他能再多堅持三年、五年或十年的時間,最終卻徒費光陰,心願難成……所有人都難逃一死,可我們活在這世上不是隻求長生久視,而是想要有所作為。我懇求你——”
那一瞬間羅彬瀚心中唯有驚奇。這是她的真情流露?或是她巧用人聲模擬技術的新策略?他專注地思考著,把手機遠遠丟到草叢裡。黑匣子在他腿上等待多時,他終於將它打開。雷霆的幻象霎時遠去,蝴蝶在沉靜陽光下翩躚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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