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本不願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窮追不舍,但不知為何他心裡的憂慮並未打消,隻好繼續問道:“小侄有些擔心,倘若敵軍強行翻越大山,然後突然兵臨城下——”
“賢侄,你若去過西邊那些延綿不斷的茫茫高山,就不會有這樣的擔憂了。”詹徽笑著打斷他的話,繼而說道:“那裡不隻是山,更是一望無際的密林,任你武功如何高強,進去之後也會迷失方向,更不必說重山峻嶺殺機四伏,這是實實在在的十死無生之舉。”
陸沉聞言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但是詹徽已經回過味來,若有所思地望著陸沉說道:“看來賢侄今日登門另有玄機。”
陸沉不慌不忙地起身,拱手一禮道:“下官陸沉,參見府尊大人。”
詹徽目光微凝,旋即麵上浮現笑意,緩緩道:“坐下說話,其實令尊這次離開前對我提過此事,說你已經成為織經司的乾辦。”
陸沉道謝落座,同時對麵前的中年男人不再懷有疑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大人見笑了。”
“謹慎一些總沒錯,我很欣賞你的性子,想必蘇檢校亦是如此。”詹徽神情溫和,繼而說道:“你代表織經司來找我,多半是和偽燕的細作有關,隻不知需要府衙提供什麼幫助”
陸沉將自己和李近的發現簡略說了一遍,又道:“小侄和李察事商議過,之所以不直接對顧家動手,除去暫時沒有確鑿證據,另一點是想搞清楚偽燕細作究竟想做什麼。”
詹徽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過後,他沉聲說道:“這件事我來安排。兩天後,我會以私人的名義邀請顧氏父子來府衙赴宴,商談籌措糧食支援邊境之事。你們不必心急,利用這個空當先查顧均燁,儘可能地找到更多的證據。隻要能夠證明顧家通敵,顧氏父子即便硬頂也無用。”
陸沉早有準備,冷靜地應道:“多謝府尊大人。這段時間我們也一直盯著顧宅,進去的人不管,出來的人都會確認他的身份,不會漏過任何可疑之人。”
詹徽神情溫和地說道:“如此甚為妥當。還有,你要注意安全,切忌以身犯險。”
陸沉再度道謝,詹徽擺擺手道:“你去著手安排吧,小心一些,不要讓偽燕細作發現你的行蹤。”
“是,小侄告退。”陸沉起身說道。
回去的途中,陸沉雙眼微閉靠在馬車廂壁上,猶如沉浸在神遊的世界中。
無數意象在他眼前交纏重疊,構成一副極其雜亂宛如混沌未開的畫卷。
胎死腹中的奪關之計……
去而複返的北燕細作……
異動頻繁的顧家眾人……
慘烈焦灼的邊境戰事……
還有廣陵軍、雙峰古道、十三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廣陵之戰……十三年前
陸沉睜開雙眼,目光銳利如刀。
他想起初次見到蘇雲青時那場談話,想起張溪的供詞和顧勇臨死前的踟躕,想起原本應該靜默等待策應奪城的北燕細作,想起將顧氏女納為妾室的工部屈侍郎,想起廣陵城中的四千守軍,想起李近提過城內負責防務的兩位將官。
陸沉心裡陡然泛起一片寒意。
腦海中那些雜亂無章的線條漸漸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混沌初開,光明乍現。
那個極有可能藏在顧家大宅裡的北燕察事廳主事之人,似乎一直在等待陸沉和織經司眾人的到來。
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顧家父子真的聯袂趕往府衙赴約,而那人不做任何阻攔的話,或許就能印證他的推斷。
陸沉凝望著馬車的廂壁,仿佛那裡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這張臉便屬於那個隱於幕後的察事廳主事。
他抬手輕輕敲著身邊的小幾,喃喃自語道:“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