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飲了一口香茗,隨即將茶盞放在案幾上,問道:“高尚書不信?”
高煥皺眉道:“茲事體大,下官倉促之間難辨真假。”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不妨直言。”
“公爺既然如此說,那下官就妄言幾句。從奉國中尉以前的表現來看,他確實有可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畢竟先皇膝下皇子如今隻有今上和他二人,今上的皇子延寧郡王年齡又太小。一旦聖駕有所閃失,奉國中尉毫無疑問獲益最大。”
“所以高尚書還是傾向於這兩名刺客是李宗簡所派?”
“下官不敢確定,或許公爺可以將刺客的招供呈遞禦前,交由陛下聖裁。”
直到此時,高煥覺得自己的對答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陸沉卻是搖了搖頭,道:“我認為這是很明顯的栽贓嫁禍。”
高煥微微一窒。
陸沉隨即將那兩名刺客的資料簡略說了一遍,然後問道:“高尚書可有所得?”
高煥沉吟道:“這兩人的確適合做死士刺客。楊舜諮孑然一身,縱然被千刀萬剮也不會連累旁人,隻要有人值得他舍棄這條命,他就能死心塌地行此大逆不道之舉。萬應謙雖然還有家人,可那終究不是血緣之親,說不好他和養父一家人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是啊,一個無親無故,一個冷血無情,他們非常適合做刺客。”
陸沉神情悠然,徐徐道:“高尚書浸淫刑名數十年,居然看不出這裡麵最大的破綻,委實讓我有些驚訝。”
高煥略有些不自然地問道:“公爺此言何意?”
陸沉望著他的雙眼,沉聲道:“兩個如此合適的刺客,做的又是抄家滅族的死罪,結果連一天時間都撐不過去,迫不及待地抖露幕後主使的名字,高尚書居然覺得這沒有問題?”
高煥怔住。
這確實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結果。
普通人根本沒有殺王刺駕的勇氣,雖說當時天子在祭壇上,身邊不像平時那般廷衛環繞,但那也隻是一個相對而言的空間。
皇陵之前文武百官、武勳親貴、宗室子弟上千人,再加上廷衛、禁軍和織經司的高手遍布周遭,如此莊嚴肅穆的場合下,有幾個人敢於動手?
這兩名刺客如果沒有足夠的膽氣和決心,真到了那個場合隻會雙股戰戰。
正因為他們敢出手,便能證明他們絕非一般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招供?
高煥犯了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在方才那一瞬間,他想的隻是寧不歸讓高確轉達的要求,讓刺客的口供可以儘快送到天子跟前,而忽略了自己身為刑部尚書,在這件事上必須擁有的謹慎和縝密。
心念電轉之間,他連忙謙卑地說道:“公爺思慮周全,下官遠不及也。如此看來,這兩名刺客顯然是另有所圖,意欲挑起天家宗室爭鬥,其心可誅!”
陸沉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
他原本隻是感覺這位高尚書今日稍顯反常,沒想到對方的破綻一個接一個,當下便順勢說道:“其實這世上壓根沒有完美無缺的陰謀。”
高煥強壓心中的慌亂,恭敬地說道:“願聞其詳。”
陸沉泰然道:“這兩名刺客不是憑空冒出來的人物,他們過往的生活有跡可循,所以隻需要多花費一點時間,就能查出來某些不尋常的細節。一般來說,權貴們豢養死士都會給予對方最好的待遇,而且要想儘辦法免去對方的後顧之憂,這可不是隨意施舍點銀子就能辦到。”
高煥聽得愈發認真。
陸沉繼續說道:“但是這兩名刺客顯然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死士,所以他們為何願意替幕後主使去做這種事情?從人性來推斷隻有一種可能,他們欠了某個人極大的恩情,必須要用性命才能償還,而這個人必然與他們是性情投契的生死之交。如此一來,我們隻需要從楊舜諮的親友、萬應謙的養父一家人以及營造皇陵的工匠們開始詳細的調查,大抵就能找到答案。”
高煥看著這張年輕俊逸的麵龐,喉頭下意識地滾動,後背漸漸泛起冷汗,勉強保持著鎮定說道:“公爺見微知著,下官唯有敬服二字。”
陸沉淡淡一笑,緩緩道:“查一查過往年間,這兩人的交際往來,重點是查清楚他們遇到過什麼棘手的麻煩,又是誰幫他們解決了這些麻煩,就能知道是誰對他們有天大的恩情,幕後主使的身份便會顯露出來。等到那個時候,朝廷便可以順藤摸瓜,將這個幕後主使關聯的所有人挖出來,該抄家的抄家,該殺頭的殺頭。”
高煥的臉色微微發白。
陸沉頓了一頓,雙眼微眯望著他,意味深長地問道:“高尚書,你覺得我這樣做有沒有效果?”
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
良久過後,高煥忽地起身一禮,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聲道:“下官有罪,還請公爺搭救!”
陸沉不為所動,狀若不解地問道:“尚書大人,您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高煥滿麵頹敗之色,喟然一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