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負絕技的大盜偷走了塔頂的寶物,又辣手擊殺了守護寶物的不良帥,是誰能飛簷走壁,在皇城中偷盜也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倘若皂隸上門,搜身逼問,再受一次安化門前的折辱,她又該如何自處?四方城門已經封鎖,她此時就算想逃,也沒有可逃的去處。
一念及此,寶珠委屈地落了兩滴淚,房頂上的瓦片突然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如同野貓經過。如果已經入睡,是不會發現的。然而寶珠此時正細細回想這兩日的遭遇,五官十分敏銳,立刻察覺到這個細微的聲音。
一股喜悅之情湧上心頭,寶珠忍不住脫口輕呼:“你回來了?!”
窗戶給他留著,沒有從內拴上。一個人影輕輕推開窗扇,蹲據在窗框上,逆著月光盯著她。
寶珠登時察覺有異:身材和衣服都不對。這個人影穿黑色緊身衣,比尋常男子高大不少,肩寬腿長,臉上蒙著刺客般的黑布。
黑衣人翻下窗框,朝她走來。
“你是誰?!”
寶珠出聲喝問,正如韋訓說的那樣,距離太近,此時張弓已經來不及,她隻能從箭筒裡抽出箭矢,以鋒利的箭頭抵在身前防護。
黑衣人的腳步頓了一頓。
十三郎也已經被驚醒,抓起木棍衝過來擋在兩人之間。
有他一擋,寶珠一邊後退一邊張弓,才得以及時將箭搭在弦上。誰知十三郎突然喊了一聲:“七師兄!”立刻丟下武器,匆忙去拿蠟燭。
那個黑衣人不再逼近,讚了一句:“好俊的小娘子!”聲音清朗脆嫩,竟然是女人的嗓子。
等到十三郎把蠟燭點燃了,寶珠這才看清,這人身量雖高,但肩寬腰細,凹凸有致,是個很有力量感的女子。
黑衣人伸手扒下遮麵的黑布,露出一張既美又猙獰的臉來。她本來相貌應該十分俊逸,卻自上而下被斜劈了一刀,從左額貫通到右頜,傷疤既長且深,皮肉都翻了出來,縱然已經愈合了,卻依然觸目驚心。
“四胖子說韋大被一個騎驢的小娘子活捉了,我還不信,如今親眼見到娘子這般姿容,倒是信了四五分。”
女子帶著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寶珠竟不由自主羞紅了臉。這黑衣人雖然是女兒身,卻有一種雌雄莫辨的魅力,舉手投足間英姿勃發,是那種能讓許多少女意亂神迷的春閨夢裡人。
“鄙人霍七郎,韋訓的師弟,見過小娘子。”
她拱了拱手,瀟瀟灑灑行了個男人見麵的禮,後退幾步,又跳到窗框上坐下了。
寶珠驚魂未定,又有些莫名其妙。這人從身材相貌到聲音都分明是個女子,卻自稱‘七郎’,十三也叫她師兄,不知是何緣故。
女子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問:“韋大不在嗎?還想找他談一樁生意。”
寶珠戒備地問:“什麼生意?”
“他不是從佛塔裡偷了個一寸大的夜明珠麼?珠子又不能藏起來當蠟燭用,自然得出手,我想從中做個牙人,抽點傭金買酒喝。”
寶珠心裡咯噔一下,質問道:“你又怎麼知道是他偷的?”
霍七郎大大咧咧道:“雖然不是親眼所見,但這點子很硬,隻有他能得手。霍七雖然能登塔,卻不能保證不碰一個鈴鐺。就算僥幸不失手,也沒有縮骨術鑽進塔頂。那普天之下,能從容上下進出的就隻有大師兄了。”
不僅是本地的地頭蛇,連他自家的師兄弟都覺得是韋訓出手盜寶!
寶珠心潮澎湃,雖然十三郎已經叫破對方名字,她卻始終沒有放鬆弓弦。霍七郎見她全身緊繃,時刻警惕,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既然已經見識過傳聞中的神秘美人,又沒找到韋訓,就道一聲叨擾,翻身從窗口溜走了。
霍七離開之後,寶珠徒自驚魂不定,想了想還是把窗戶關好拴上了。又檢查了一遍門閂,確認屋內再無旁人,她揪住十三郎的領子,又急又氣地吼道:“其他人都聞著味兒找上門來了,還不肯說韋訓乾什麼去了?!”
小沙彌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豎起三根手指賭咒:“善緣向佛祖發誓,確實不知道大師兄現在身在何處!如有說謊,叫天雷劈死我!”
寶珠連忙捏住孩子的手,捂住他的嘴:“彆胡說!要成真的!”
她想起幼年時向父親撒嬌,抓著他的袍子賭咒說“若離開阿耶身邊,就叫小賊偷了珠兒去!”如今背井離鄉,落魄江湖,可不就是被小賊偷走了嗎?不僅偷了,還把她孤身丟在險境中不辭而彆。
她渾身無力,沮喪地往榻上一坐,喃喃自語:“這人究竟去了哪兒?”
十三郎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垂頭喪氣地說:“天下所有人都說是大師兄偷了那寶貝,九娘也是這樣想嗎?你是不是擔心他盜寶後自己攜贓潛逃了?”
寶珠長長歎了口氣,搖搖頭說:“我倒並不這樣想。雖然所有線索都指向那促狹鬼,而我也沒什麼證據……”
十三郎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滿眼期盼等她說下去。
寶珠道:“隻是常理推斷罷了。他既然能去皇城貢庫中偷橘,那寶庫之中也可說隨意來去,任意拿件什麼東西都是價值連城,不至於到了下圭才突然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人我見過的多了去了,此事定有蹊蹺。而且他向來做事肆無忌憚,就算一時興起想去盜珠,也不會瞞著。至於那個‘獅子猲’……”
寶珠挫敗地仰天一歎:“哎,這事我實在沒有頭緒。”
韋訓身上藏著許多謎團,都是她不知道的,而他故意用春典不讓她知道更多。
當她持燈看向暗河中時,他也是隱匿在黑暗水麵之下的怪物之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