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衝到屋外溫泉池畔,依然空無一人,隻聽到竹牆隔壁傳來輕微的水聲。他飛速掠上竹牆頂,看見朦朧水汽之中一個人影在熱湯裡泡著。
“啊,你終於鼓起勇氣翻過來了。”寶珠從水中抬起帶著鮮豔指痕的手臂,朝他招了招手,“過來,你不是一直想讓我摸摸你嗎?”
韋訓腳下一滑,震驚地從竹牆上退回去,站在池邊發愣。
竹牆另一側再次傳來寶珠失落的嗓音:“哦對了,你不敢。你知道我什麼都沒有了,身份、地位、權力、珠寶、侍衛……說是公主,其實與棄兒無異,隻剩下一份孤零零的驕傲,所以這驕傲尤為可貴,不可有絲毫損傷。你生怕主動伸手,便折損這份驕傲,是以一直隱忍著不敢動彈。
但本能的渴望不會消失,你其實很喜歡看我流淚啜泣,不是嗎?心中壓抑著狠狠欺負我的隱秘衝動,就像剛才那樣……”
她幽微的語句比魚腸劍還要鋒利,隔著一堵牆將人細細地切碎。
這是什麼?是夢嗎?為什麼會做出這樣讓人剖腹見心般的可怕夢境?
韋訓臉色慘白,感到一陣陣眩暈,抬頭望向月亮,想找到確定時間和方位的標準,卻隻見到天空中黯淡無光的濃雲。
他轉身又跑了。一路飛奔呼叫寶珠的名字,沒有人回答,遠遠見到前方走廊上有一團皎潔的微光,韋訓心中升起希望,急忙向著光暈跑去。
“寶珠!”
“狸奴?”
她戴著月光做成的披帛,黑緞般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親切著呼喚他的乳名,朝他張開雙手。
“不要站在陰影裡,這樣我看不到你。”
韋訓腳步頓止,茫然地望著光芒中的人。
寶珠溫柔地說:“還是說……你根本不是貓咪?”
她緩緩朝他走來,韋訓一步一步倒退。
“你在暗河之下仰望月亮,受這光輝吸引,你從黑暗鬼蜮中爬了出來,收起自己的爪牙,偽裝成溫良無害、俯首帖耳的狸奴,來到我的身邊。”
“我沒有偽裝……”韋訓喃喃道。
寶珠說:“那你手上是什麼?”
韋訓茫然抬起雙手,發現沾染她唇上的胭脂不見了,滿手全是鮮血。
“一擊必殺,仇不過夜,死在你手下的有多少人?他們全都罪有應得嗎?”
是的,來到她的身邊,殺戮的欲望被另一種念頭壓製,就此沉沒在黑暗的水麵之下。但那東西並沒有消失,隻是隱藏了起來。
寶珠已經走到他的跟前,抬起手想要碰觸他的臉,韋訓扭身躥出幾丈,原地飛上屋頂,絕塵而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在蟾光寺上空奔馳,想甩掉所有詭異的敵人,青色殘影風馳電掣,掠過放生海、靈芝台、大寮、禪堂、鐘樓、鼓樓……他躍上三十丈高的浮屠佛塔,一直躥到整座古刹最高的頂端。
俯視深夜的大蟾光寺,除了停靈的地方有長明燈微弱的燭火,其他地方全都陷入靜謐的夜色之中。
應該甩掉了吧?這世間沒人比他更快。就算在陳師古的巔峰年代,輕功一途,也隻能與他勢均力敵。
“怎麼可能?”
最想念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韋訓頓時渾身僵硬,一具柔軟溫暖的身軀從背後擁抱上來。
“就算你的輕功是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丟下身體的一部分逃跑。”她踮著赤足從身後湊到他耳邊呢喃:“我是你的欲念,你的心魔,你永遠快不過我。”
韋訓胸膛劇烈起伏,狠心將藏在背後的人抓住,用力扯到身前。
月色黯淡的盂蘭盆夜,無邊無際的晦暗烏雲遮蔽天空,高聳至雲端的浮屠頂端,一個妙曼婀娜的倩影如同天人般緩緩降臨在他的眼前。
披帛天衣淩空起舞,頭戴蓮花冠,坦胸赤足,六條修長豐盈的手臂一一伸展開……
本來隻是一點隱藏在心底的微小願望,希望她主動來碰觸一下自己,然而在這個陰陽邊界模糊的特殊夜晚,願望逐漸扭曲變形,向著未知的深淵緩緩滑去。
六條手臂,一雙捧起他的臉龐,一雙牢牢摟著腰,一雙繼續向下探去。
“這就是你最狂野的幻想了吧?”她居高臨下,綻放出神秘莫測的微笑。
他驚恐地叫道:“不!這不是……”
就在韋訓張口辯駁的瞬間,長著寶珠麵孔的六臂天魔女猛然朝他吻下去,唇舌緊緊交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