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將長桌擺放在屋子中央,但並不急著開啟食盒。
采芳回到屋中,即刻歸位,站立於厲夫人管理的八名大侍女當中。厲夫人從韶王床榻旁邊走過來,親自檢查食盒封條是否完好無損,而後撕開封條。接著,她和手下的心腹侍女注視著內侍們將食盒內的美饌逐一取出,整齊擺放在長桌上,不一會兒,四五十件碗碟擺了滿滿一桌,都是霍七郎從未見識過的美味佳肴,不知該如何形容。
她心想床上那個病秧子恐怕吃不了這麼多,但並沒人去攙扶主人出來用膳。
頭戴高帽的宦官首領再次唱道:“二試!”
接到他的指令,四名內侍走出隊列,站到長桌四角。
厲夫人呼喚道:“采薇。”
站在采芳旁邊的一名侍女端著托盤出來,盤中是四個銀碗和四雙銀筷,分發給那幾名內侍。那四人旋即用碗筷從每個碟子裡撥出少許飯菜,侍女們眼睛不眨地緊緊盯著,確保一個碟子也不曾落下。
等到四個碗都裝滿了,毫無遺漏之時,霍七郎本以為該端過去給韶王食用了,豈料那四名內侍端起碗默不作聲地大吃大嚼起來,直令她目瞪口呆。宦官首領也盛了半碗羹,慢慢用銀勺喝了下去。
待那四個內侍吃完,碗筷立刻被回收,厲夫人親自驗看是否變色。而後室內便回歸寂靜,所有人都不急於做事,隻是靜靜等待著。
一名侍女手捧香爐計時,等一炷香燃儘,那四個吃過飯菜的內侍臉色未變,行動亦無異樣。厲夫人點了點頭,宦官首領唱道:“二試過!內監馬高軒儘責!”
霍七郎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般陣仗是在韶王用膳之前替他嘗毒。負責做飯的廚房在出鍋前嘗一遍,裝盒打了封條,送到屋裡再由內侍們嘗一遍,每個負責人都得提著腦袋吃幾口,真可謂滴水不漏。
厲夫人另行換了一套新餐具,行至桌邊,隨意揀選了幾個容易消化的菜肴夾了少許,又盛了三四種粥羹,逐一品嘗鹹淡冷熱,等於試了第三遍。霍七郎見厲夫人手上有幾處燙傷痕跡,新舊交疊,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種貴婦的身上。
厲夫人端著托盤送到屏風之後,照料韶王用膳。
大張旗鼓地折騰了半天,其實本人根本吃不下多少,霍七郎聽著床上的人吃一口緩半天,仿佛活著對他來說都是一件極為痛苦艱難的事。
她望見長桌上有六七個蒸籠,裡麵裝著不同的精致蒸餅、糕點,因為做得花樣精致,又有內餡兒,無人去掰開了嘗試,厲夫人亦不碰觸,想來這些僅僅是為了擺著供人觀賞的看菜。估計長桌上的東西很快會被撤下去,霍七郎伸手拿了塊金栗鵝油糕,悄無聲息地大嚼起來。
采芳看見霍七郎旁若無人吃糕,狠狠瞪了她幾眼,她隻當沒看見,小聲嘀咕了一句:“霍七儘責!”
家令李成蔭進屋,等著韶王用膳完畢後進言,許久之後,屏風後的李元瑛終於咽不下去了,低聲對厲夫人說:“往後擺膳不必這麼折騰了,反正我也沒有胃口。”
厲夫人將碗盤交給侍女收拾,看到家令在屋裡候著,便命內侍們將長桌撤走,其他人一並出去,隻留下了霍七郎。
厲夫人肅容道:“當時長安來的探子說公主驟然薨逝,坊間傳聞說是中毒所致,郎君不能不小心謹慎啊。”
李元瑛道:“既然她如今安然無恙,那就表明不是中毒,或者並非致命的毒藥。再者,倘若長安那人執意要我死,隻需公開派人來賜一杯鴆酒,便足以讓我喪命了,何須大費周章投毒。”
他握住乳母燙傷的手,輕聲說:“不要再去廚下監督了。”
厲夫人知道他所指的是當今皇帝,心中湧起一陣傷感,但不願表露出來,隻是默默地記下時間,以此計算稍後吃藥的間隔。
家令聽著他吃完了,上前彙報說:“監軍使和節帥那邊各自派人過來了,打著看望大王病情的幌子,探問送信的事。我已回複說是幕僚的問安信,他們瞧見棺木和靈棚,沒再多做糾纏,客氣了兩句就走了。”
接著轉頭叮囑霍七郎:“信是你送來的,許多人都看見了,如有人打探,一定要跟我統一口徑。”
霍七郎正欲回答,誰想這金栗糕先煮後蒸,質地極為軟糯,一大口堵在嗓子裡下不去,她從案幾上拿了一壺漿水對著壺嘴灌了灌,好不容易咽下去,清了清嗓子說:“沒問題,我大字不識一個,你隨便說是什麼信都可以。”
李元瑛已經絕食多日,今日聽到妹妹幸存的好消息,強迫自己進了些食物,雖燒心反胃極不舒服,終於勉強有了一絲說話的力氣。
他先問家令李成蔭:“我重病這段時間,景氏那邊怎麼樣?”
家令答道:“於夫人說一切安好,我依然按照慣例按時派人送供養過去,那邊隻是擔心大王健康,想要儘快見麵。”
李元瑛沉默了片刻,道:“似乎還能撐上幾日,讓她耐心等著。”
霍七郎心想這人重病垂危剛緩過一口氣來,彆的不問,先關心小老婆有沒有錢用,可見那外宅婦就是他最寵愛的人了。想來這種貴族的大老婆都是聯姻對象,可能容貌普通,妾室外室才是親選的。
她不禁悠然神往,幻想景氏是怎樣一個讓人失魂落魄的大美人,倘若有機會一睹芳容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