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瑛皺起眉頭:“快點。”
“大王的乳名……這就叫‘狐假虎威’嗎?”
李元瑛冷冷掃了她一眼,未再作聲。
此處荒廢的夯土台便是戰國時燕國留下的遺址——黃金台。史書記載,燕昭王為郭隗築黃金台,借由以此台招賢納士,天下俊彥紛紛投奔。千金買骨,士爭湊燕,燕國由此興盛富強,後人將黃金台稱作幽州台,將其視為上古明君禮賢下士的象征。
這觀景閣乃是後人為了憑吊往昔而建,天寶之亂後遭廢棄,後由韶王在背後出資重修,作為他在城外活動的秘密據點。閣樓的匾額題字即為《幽州台》,楹聯則是陳子昂的大作《登幽州台歌》。
陳子昂憑今吊古,哀歎自身的政治才乾無人賞識,引發無數懷才不遇之人的感慨。唐廷冗員眾多,沉屙難愈,進士科被世家大族所壟斷,許多無法在長安出仕的人唯有遠赴邊疆另尋出路。
韶王重修幽州台,其意便是仿效燕昭王選賢進能,暗中收攏碩學異能、高人逸士為己所用。再憑借一出“自送絹帛”的陽謀,從被流放的棄子身份東山再起。
秘密會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商議定了借劉昆牙兵謀反之機動手。劉昆雖為節度使,但將領們於蠻荒的邊疆帶兵,晉升途徑終不如長安,有野心的武將心中皆懷有出將入相的夢想,如能助韶王代替劉昆,日後便是從龍之功。
烏鴉報喜,始有周興。
韶王府上空鴉群盤旋的奇事已在城內傳揚開來,眾人心中揣度,這位美貌出眾的皇子大約身負天命,注定不凡。李元瑛麾下已招攬巨賈富豪資助兵餉,又有烏古可汗送的義子在手,並且將牙兵們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天時、地利、人和,隻待良機。
商議妥當之後,眾人悄然離去,袁少伯領了任務,率領韶王府的親兵埋伏於城中響應,命宋映輝接替自己守衛主上。
李元瑛登上幽州台的第三層,憑欄眺望南方,佇立許久。天空陰雲密布,霍七郎陪他看了一會兒,實不知除了那個荒草叢生的夯土台基,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幽州城明明在觀景台的北方。
“還有要等的客人嗎?”她問。
李元瑛搖了搖頭,扶著樓梯欄杆緩緩走下去了。
為防走漏風聲,李元瑛帶著霍七郎坐牛車沿原路返回,路上她格外沉默,以至於李元瑛都覺得有些異常。
“你覺得計劃有紕漏?”他問道。
霍七郎搖頭:“大王足智多謀,聽著很是周全。”話雖如此,她臉上神情卻明顯不如來時開朗。
李元瑛揣摩不透她的心思,問道:“有話直說,這不是你自己的要求?倘若想在這件事裡分一杯羹,隻管開口。”
霍七郎搖了搖頭,難得流露出一絲類似擔憂的神色,她沉思了許久,直視李元瑛的眼睛,問道:“烏古可汗索要什麼利益?他不會白白送個兒子又借兵,事成之後,大王是答應割讓邊境土地,還是允許契丹騎兵劫掠幽州城?”
李元瑛恍然大悟,聯想到她的出身,以及唐廷曾借兵回紇的往事,他安撫道:“你放心。可汗想要的東西,正是趙酒胡欲出手的貨物。契丹人想用胡地產的馬匹,交換南方出產的團茶,進行茶馬貿易。”
霍七郎一愣:“那番酋喜歡喝茶?”
李元瑛道:“劉昆不識貨,烏古可汗卻是識貨的,茶葉不僅能提神解乏,沒有新鮮蔬果的冬天,喝茶還能緩解諸多麻煩的病症,正是胡人所需的良藥。而我日後獲得胡地產的戰馬,步兵便可以變成精銳騎兵了。
契丹不在乎鄰居的節度使是誰,隻要能促成長期交易,雙方皆有利可圖。我是個陰謀家,所行之事稱不上公義正道,但能和平解決的事,最好不要流血。”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是否該提及那事,稍頃後道:“自從那年目睹母親離世,我看到有人那麼出血就會渾身木僵,寶珠雖然年幼,卻比我堅強得多。”
仔細思索他的話後,霍七郎長舒一口氣,肩膀鬆弛下來,臉上露出些許笑容:“大王當時舍不得出手玉勒騅,原來是茶葉交易更劃算啊。”
再次以女裝形象混過城門檢查,回到城中燕都坊外宅,李元瑛已經累得難以支撐,決定不再回府,在外宅多住兩日。
依照之前的計劃,袁少伯將駐留韶王府和跟隨來的儀仗親兵分作幾批,趁夜色一批批分次帶走,僅留下十來個精銳護衛主上。他也隨之離去,讓自己的副將宋映輝代為指揮。
黃孝寧、宇文讓等人入駐外宅執勤,得知外宅無外室的真相,又震驚地瞧著穿裙裝的霍七郎飄過眼前,眼珠子險些掉落在地。
徐興曾跟她一同執行過任務,更是驚得好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追問:“年初我在燕都坊見過那名帶冪籬的高個女子,原來就是你?!”
為了維護雇主在其侍衛眼中的光輝形象,霍七郎痛快承認了,又隨口胡扯:“沒錯,正是在下。等熟悉過這外宅的業務,就該輪到你們穿女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