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天光尚未完全消退之際,洛陽城上空陡然竄起一束銀白色的煙花。這煙花異乎尋常,飛得極為高遠,發出一陣悠遠而尖銳的哨聲,在雲端滯空許久才炸裂開來。
洛陽城的居民都知道今夜有煙火表演,然而慣例是入夜之後才點火,如此方能顯得火花光芒耀眼,顏色豔麗。如今天色還沒黑透,便有人點燃了一支,不知是誰這麼迫不及待。
而且表演向來是在天津橋附近舉行,方便聚集在城西南的宗親貴胄觀景,不知為何,這一支煙火是從慈惠坊發射出去的。
民眾雖然心中存疑,但絕大多數人僅是抬頭瞧了一眼,隨即低下頭繼續操持自己的生活。唯有個彆特立獨行之人,帶著幾分好奇與狐疑仔細辨認後,一個接一個向著煙花綻放之地彙聚過去。
許抱真看到召集令時尚在洛陽城外,等趕到城邊,暮鼓敲過,城門已經關閉了。他索性甩下徒弟,趁著夜色漸濃,獨自越牆進城。
琶音魔拓跋三娘、鬼手金剛邱任二人在城內謀生,最先抵達,各自在東倒西歪的家具裡麵尋了凳子坐下。
拓跋三娘從發髻上拔下骨耳挖簪,正蹺著腳剔耳朵。素麻破裙下穿著一雙紅繡鞋,燭光下格外鮮明奪目,瞧著十分詭異。
洞真子環顧左右,沒瞧見發布召集令的青衫客,便開口問道:“老七呢?”
三娘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片刻後,漫不經心地道:“誰知道呢,許久沒有見過了,色字頭上一把刀,許是被哪個傷心人打死了。”
邱任嗤笑道:“她那個孟浪德性,又不肯好好練功,早晚出事。有些人的綽號是浪得虛名,綺羅郎君是實打實浪的虛名。倒是可以賭一把她會死在債主手上,還是死在前任手上。”
拓跋三娘上次輸掉重金,搖頭拒絕:“賭不得,風流債要怎麼算呢?”
許抱真沒有接話,心道早晚死在外人手上,不如先捅死她算了。
過了一會兒,執火力士羅頭陀也到了,眼看沒有坐的地方,將錫杖插在院裡,伸手把門前兩個石鼓抱進屋裡當凳子。
拓跋三娘不滿地問:“死小鬼又有什麼事?這師門召集令隻在師父死前用過一次,最近一個多月,倒反複點燃過兩回,他當這是煙火表演?”
羅頭陀說:“我猜他把騎驢娘子弄丟了。”
那一夜巡城盛典,他親眼見到小姑娘在寶車頂上扮演觀音,韋訓陪伴左右。今日又見這室內的狀況,便有了七分把握。
許抱真露出厭煩的神情:“龐六丟了新娘發召集令,韋大走失了相好也要召集,難道我們成天無所事事,就等著誰丟了女人幫著跑腿嗎?”
室內一片狼藉,任誰都能看出發生過衝突,拓跋三娘望著室內東倒西歪的家具,以及散亂的箭矢,緩緩道:“這事倒有些奇妙,你們覺得中原哪個高手有能耐從青衫客手上奪人,還是說,他被一群高手圍攻了?”
邱任說:“騎驢娘子雖然弓馬嫻熟,卻沒練過拳腳功夫,任誰近身,一招便能拿下。大師兄曾說過有拐子試圖‘接觀音’,這生意講究坑蒙拐騙,偷襲暗害,未必是硬碰硬從他手裡奪走的。”
羅頭陀說:“其實我白天遇見過大師兄,他如夢遊一般在街上晃蕩,手上沾血,眼神甚是奇怪,口中自言自語。我瞧他那副魔怔神氣,與師父當年犯病時像極了,便沒敢同他搭話。”
韋訓的狀態,竟然連無法無天的羅頭陀也不想招惹,眾人心中一凜,邱任大搖其頭,抱怨道:“乾嘛跟師父對比?真是晦氣。”
許抱真問:“發布召集令命我們在此聚集,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召集令是我點的。”
廳外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稚嫩嗓音,十三郎扶著門框,緩步從隔壁走了出來。
“大師兄吩咐,諸位師兄師姐聚齊之後,幫他在洛陽尋人。”
邱任問:“人是怎麼丟的?”
十三郎答道:“今早有人用計將大師兄誘出院子,接著跳進來兩個臉上蒙著黑帕的漢子,我武藝低微不敵,九娘就被擄走了。師兄回來後,也沒能追得上。”接著原原本本將他與韋訓今日的遭遇講述出來。
眾人聽聞這調虎離山、聲東擊西、金蟬脫殼的連環計,心下都覺得驚詫。敵人顯然熟悉韋訓的專長,不敢與他正麵交鋒。但青衫客這等機警沉穩的老江湖,竟被耍得團團轉,這份智計可謂算無遺策,料敵如神。
拓跋三娘聽十三郎說一句話喘一口氣,聲氣斷斷續續,在燭火之下仔細瞧了他一眼,隻見小孩兒臉色蠟黃,神情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