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邱任聽見了,不禁“咦”一聲,說道:“這可都是活血逐瘀的藥材,常人受了外傷可以散瘀,但產後婦人氣虛血虧、體質疲弱,吃了這些東西,會導致出血不止啊。”
韋訓微微點頭,繼續道:“魏門主的目的正是如此。你夜裡得意對那妾室說:賤婦仗著她爹是周子安,平日裡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真當我魏豹好欺負?這一回正好秋後算賬,有她受的。你那妾室急不可待,回道:那方子她已吃了三回,怎麼還不死?魏門主安撫道:急什麼?這種事得慢慢來,做得太明顯容易被人察覺。等她一死,兒子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魏向榮聽到自己臥房私語竟被此人一字不落地聽了去,又當眾在他嶽父麵前說了出來,頓時驚懼交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惱羞成怒地大吼道:“休要胡編亂造!我魏向榮從沒說過這種話!那藥方必然是假造的!”
韋訓卻不看他,隻是平靜地望向周子安:“周掌門,令媛想必練過功夫,根基仍在,服下虎狼藥血流不止,勉強還能扛得住。既然她吃過三副藥,病情應該有三次起伏。”
周子安何嘗不知自己女兒產後褥病纏身,苦不堪言。她母親一直守在魏府照料,周淑英病情每有起伏,便命人快馬傳信給他,如今已是危在旦夕。魏豹就是魏向容的小名,周子安既然身為大派掌門,自是才識過人,結合女兒婚後抱怨的隻言片語,當下猜到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當年兩家結親,為著獨生女兒的體麵,周子安不僅給了大筆嫁妝,還扶持女婿爭奪伊闕門的門主之位。未曾想此人如此寡廉鮮恥,竟做出這樣忘恩負義的勾當。他氣急攻心,厲聲嗬斥:“豎子好毒辣的心腸!”接著含憤出掌,直拍向魏向榮。
魏向榮自然不肯坐以待斃,又不敢當眾還擊長輩,隻得左支右絀,邊抵擋邊後退。翁婿二人轉眼反目成仇,鬥在一處。嵩陽書院和伊闕門的門人弟子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大堂內又是一團混亂。
周子安盛怒之下與魏向榮過了十幾招,突然想起周圍各大幫派的英豪皆在圍觀自家這等醜事,更覺羞慚氣惱,當下強壓怒火,猛地揮了揮手,對門下弟子高聲道:“走!先去把淑英和孩子帶回去!”
因那一張藥方,周子安自覺顏麵儘失,但揪出來魏向榮這個陰險小人,挽回女兒一命,兩相衝抵,對韋訓的行為心境複雜。他既不願放下身段向其道謝,卻也說不上就此結仇,隻是回首朝著韋訓的方向拱了拱手,便帶著門人匆匆離去。
魏向榮名譽掃地,哪裡有臉繼續待在金波榭,如喪家之犬般追著嶽丈周子安回去,想必要麵對一場狂風暴雨般的磨難。
殘陽院行事詭譎,向來被江湖視為邪道,為了尋人不擇手段,全然不顧江湖道義,更不在乎聲名狼藉。青衫客有這等飛天遁地、潛蹤匿影的本事,誰能保證自己行走江湖,從沒有一絲汙點劣跡呢?
此時群豪見韋訓又伸手探入皮囊,人人心中惴惴,隻覺那隻毫不起眼的袋子是世上最凶險的武器,生怕下一刻他就會從裡麵掏出自家的把柄。
韋訓在皮囊內摸索了片刻,抬眼間,恰好看見丐幫團頭高泰麵沉如水,正看向這邊。他似有所悟,自言自語道:“我許久未曾合眼了,腦子發昏,竟忘了高團頭的見麵禮,袋子裡裝不下。”
殘陽院諸人饒有興味,看他這回能拿出什麼有趣東西。隻見韋訓揚手一掌,重擊於身旁的木柱上,隻聽轟的一聲悶響,木柱劇烈震動,房梁隨之發顫。接著,一根烏黑發亮、五尺有餘的棍子,由梁上墜入韋訓手中。
眾人凝神細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棍子竟是丐幫代代相傳的信物烏木哨。高泰手下群丐見狀,登時一片嘩然。而高泰本人早有預料,心中吊著的石頭終於沉入深淵。
這根哨棒意義非凡,是丐幫曆代首領從不離身的武器,哪怕睡覺時也會置於臥榻之側,用心保管。材質乃是極北之地鐵木所製,堅不可摧,能與諸般金屬兵器相抗。如今竟然被韋訓盜走,藏在金波榭的房梁上。
高泰夜裡丟失此物,便知有強敵來襲,他心下了然,若非對方手下留情,隻怕自己的首級已裝在那皮袋中了。他麵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高某學藝不精,今日領教過閣下的手段,甘拜下風。此物從未落入敵手,高某無顏再見丐幫先輩,今既如此,也不必再索回了。”言罷,眼中滿是悲憤。
韋訓淡淡地道:“不要了麼?這可是根又長又直的好棍子啊。”
說著,他持烏木哨在手中隨意揮舞幾圈,刹那之間,那無法無天、狂氣四溢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如水,似乎是陷入某種回憶。他輕聲自語道:“是好棍子,可她使著有些長了,要短些才方便握持。”
隨即拔出腰間魚腸劍,在眾人驚呼聲中,手起刀落,嗤的一聲,將這件天下第一大派傳承百年的寶物砍下兩尺。
高泰眼睜睜看著烏木哨被毀,如遭雷擊,雙手發顫,臉色變得慘白,仿佛被砍掉了一條胳膊。
韋訓將剩下那三尺烏木再轉了兩圈,似乎感覺滿意了,信手插於腰間,然後將砍下的兩尺斷木拋給高泰,漫不經心地說:“先師也曾將魚腸劍從短劍磨成匕首,不妨礙他生前所向披靡。跟那些斷手斷腳的小孩兒一樣,你拿著這一截,權且將就用吧。”
殘陽院諸人曾親眼目睹過那一幕,至今回想起來,仍覺惋惜。如今再看韋訓這乖戾激越、讓人難以捉摸的行事做派,恰似當年的陳師古一般,透著一種令人膽寒的癲狂。
金波榭內眾豪客以為高泰受此侮辱,定會暴起發難,誰知這個向來蠻橫的老江湖竟然忍氣吞聲,接住了那二尺斷木,未發一言。眾人見狀,心中揣測他被韋訓拿住了什麼把柄,如若不服,恐怕會跟魏向榮一樣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至此,青衫客已將今日來到金波榭中最大的五個門派逐一挑釁。眾人心中雪亮,他為尋回騎驢娘子,除了路程遙遠的老君山外,已將洛陽所有叫得出名號的門派全部暗訪掃蕩一遍。
韋訓凝視金波榭中央的高台,回憶起剛來洛陽時,就在此處和寶珠並肩觀看歌舞,何其快活,何其無憂。然而,正是他的傲慢與自負,將她送上了苞藏禍心的巡城寶車。如今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要將她尋回。
他揚聲道:“你們之中大多數人都與此事毫無關係,卻約好了聚在一起,想必還有彆的目的。陳師古那件‘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遺物,諸位怕是都好奇得很吧。”
這一回,他沒有再向皮囊內摸索,而是將血汙的手在身上使勁蹭了蹭,而後由懷中輕手輕腳掏出一隻僅有七寸大小的漆盒。那容器極為華美,使用金銀平脫工藝,以金箔、銀屑、瑪瑙、琉璃、硨磲等七寶裝飾,熠熠生輝,一眼望去便知絕非民間尋常之物。
聽聞此言,許抱真眉頭緊皺,邱任“嗯?”了一聲,拓跋三娘嘀咕“又在發什麼瘋”,羅頭陀也停下了手裡的筷子。殘陽院門徒知道陳師古那惹禍的遺言根本子虛烏有,韋訓卻又這般當眾提起,四人均是莫名其妙。
猶如被磁石吸引一般,金波榭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齊刷刷地聚集在這一隻小巧玲瓏的漆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