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仿佛此時才想起桂花跟妻子的關聯,不禁煩躁地拍打坐榻扶手,大聲說:“是是,你是岐王妃,東都留守夫人,太原王氏之後,每年大蟾光寺的第一枝桂花皆獨屬於你,二十年來你一直是洛陽最尊貴的女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寶珠微微一愣,想起韋訓裝在漆盒中送給她的那枝金桂,原本理應屬於麵前這名貴婦。想必大蟾光寺的和尚根本不知道內情,如往年那般摘下第二枝花兒,當作頭枝獻給她了。
李昱繼續道:“第一枝桂花已然給你了,你也戴著招搖過了。現在滿城的桂花已經盛開,你還霸著花名不放,未免有些過分了。”
岐王妃未料到丈夫竟然根本不顧及她的聲譽與體麵,氣得雙手發抖,腕上的佛珠隨之瑟瑟作響。
“看來妾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大王的心意是不可動搖了。”
李昱冷冷地道:“我辦這些宴會是另有所圖,你婦人之見,不要多問。”
岐王妃道:“就連叔父在世時也勸不動你,妾自然更沒那個學識與辯才,隻能日日誦佛為大王祈福,望能消解少許褻瀆菩薩的業障。”
李昱冷笑了一聲,說:“王綏自己升天成佛了,肉身不毀,青史流芳,卻未曾給我留下任何有用的東西。他必定有所藏私,說不定是服下了什麼使肉身金剛不壞的丹藥。我捐了那麼多功德錢給他修廟,為他介紹高手護法,最後連委托他徒弟畫一套九相圖都沒辦成,你們王家人實在是貪得無厭,忘恩負義!”
寶珠聽見“肉身不毀,青史留芳”這句話,想起王綏就是蟾光寺方丈曇林上人的俗家姓名,沒想到他竟是岐王妃的叔父。不過這倒也不是令人驚訝的事,二人皆出身於太原王氏,而權貴名門之間互相聯姻,彼此沾親帶故,總歸在同一個關係網中。
岐王妃見丈夫一意孤行,已無計可施,隻能懇求:“妾隻求大王不要再帶著繼輝他們參與其中了,他們是要做嗣王、郡王的,怎能年紀輕輕就開始沉湎於酒色,寵溺家妓。”
李昱早已厭煩至極,揚手趕人:“你隻要能管住兒子不往祥雲堂跑,隨你如何處置。孩子大了,要寵幸哪個女人,難道還要提前向我呈報獲準嗎?”
“我不會讓他們跟你一樣的……”岐王妃一聲低語,攥緊手中佛珠,“還有一事,不得不告知大王,今年年初水災,夏天旱災,南邊幾個莊子顆粒無收,錢糧都收不上來。”
“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李昱隨口敷衍道。
岐王妃行禮告退。李昱被妻子攪擾了雅興,心中不樂,叫樂師伎人來表演了一套熱鬨的獅子舞,卻覺得索然無味。伸手摸了摸丹鳥的頭發,看著手邊鮮嫩嬌美的小姑娘,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更加煩悶。既是祥瑞之人,為何不能助他重返青春?
“散了,回去好好練舞。”岐王下令,便有下人來解開鎖鏈,押送寶珠回霓裳院。
一天下來,精疲力儘。寶珠癱倒在榻上,幾乎連翻身的力氣都沒剩下。這與狩獵騎馬導致的身體勞累完全不同,奴顏婢膝、曲意承歡,她是在無時無刻與自尊與驕傲殊死搏鬥。一想到冒著□□的風險,去侍奉一個覬覦自己母親的血親,她感到自己隨時都在崩潰邊緣。
寶珠再度望向頭頂上的房梁。
旅途之中,她曾在破敗的鬼宅中,見過前人自縊的繩索在風中飄蕩的場景。此時,她已親身體會到那種屈辱至極、生不如死的絕望。
要為了維護尊嚴提前了結生命嗎?這個念頭從寶珠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不能容忍自己如奴隸一般受辱苟活,桂花花神,綠珠墜樓……
“起來喝水,趁著還有亮光,再練一練。”米摩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寶珠不禁發出哀嚎聲。自從米摩延發現李昱對她的舞蹈感興趣後,便一絲不苟地督促她練舞,望她能借此求生,除了不上手打人,嚴厲程度幾乎要逼近趙姑姑。
“你給我留飯了嗎?”寶珠哀切地問。
米摩延乾脆地拒絕:“留了,現在嬤嬤虧待誰都不敢虧待你。但是你得練完才能吃,這樣能減輕重量,起跳的時候更輕盈。”
寶珠惱怒地說:“我不需要輕盈,猞猁才考慮蹦的高不高,我要得是打爆狗頭的膂力。”
米摩延三步並作兩步上去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嗬斥:“你能彆隨口說些誅九族的話嗎?”
寶珠心中暗想:老賊要有誅她九族的魄力,他自己也該賠進去了,玉石俱焚,倒是不錯。
她躺著歇息了片刻,在米摩延的催促下,兩人走出房間,一同去練功的北廳。卻見院子裡幾名舞姬湊在一起,悄悄交談著什麼,神色間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興奮。
米摩延好奇地問:“怎麼了?”
“玉壺被叫出去了。”
“她十天裡有八天都被叫去獻藝,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那舞姬低聲說:“這次可不一樣,是夫人屋裡的婢女來傳喚她的,說不定因為公子索要,主人要開恩給她良人身份了!”
寶珠和米摩延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