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簡話音顫抖,低聲說:“岐王是公主的親伯父!倘若他……跟曹泓一樣逆道亂常……”
韋訓垂下頭,仔細端詳寶珠消瘦的臉頰。為了保持理智,他克製著不敢再胡思亂想,不幸中的萬幸,起碼她活著回來了。
“在她麵前,誰都不許再提這事。”
震驚過後,楊行簡說服自己先著眼於當下,快速在腦海中斟酌過局勢,說道:“咱們得立刻搬家。天亮之後,岐王被殺的消息就會傳開,竇敬這次無論如何都得回到公署,全力緝捕凶手。”
十三郎滿臉擔憂地說:“可是九娘現在虛弱得很,還不能上路。”
楊行簡果斷地道:“先換個地方住,避一避風頭,我去找耿昌人打探消息。等公主蘇醒後,再說上路的事。”說罷,他用拐杖撐起自己,一瘸一拐地出門去安排。
韋訓洗淨了手,打算給寶珠上藥,想著立刻就要搬遷,讓她這樣赤身裸體,實在有失尊嚴。那油膏腥氣撲鼻,若沾染在她喜歡的衣裙上,難以清洗,讓他有些猶豫。
十三郎忙道:“我前些天去南市將她訂下的雜貨全拿回來了,想著她回來時看著歡喜,她給咱倆裁的新衣也做好了。”說罷,下樓拿回一件嶄新的灰色僧袍。
當時想著十三郎長勢迅猛,讓裁縫儘管放量裁剪,寬鬆舒適,又是開襟樣式,方便穿脫換藥。於是韋訓為她塗上藥膏後,再輕柔地換上僧衣。
楊行簡快速辦妥了租住手續,用牛車載著公主,住進城西南一所武侯鋪旁邊。一來這是城中權貴聚集的地方,即便搜捕,衙役們也不敢太過放肆。二來緊鄰掌管治安的武侯鋪旁,反倒是搜索盲區。
寶珠轉危為安後,韋訓咬牙強撐著的那口氣也終於散了,一頭栽倒,陷入長睡不醒的狀態。二人吃住都在一處,寶珠在榻上昏睡時,韋訓躺在旁邊腳榻上,夢中仍伸著胳膊握著她的手,生怕一鬆手,她又會被人擄走消失不見。
楊行簡實在看不過眼,悄悄過去想把他倆掰開,十三郎見狀,鄭重其事勸阻:“大師兄睡著時,千萬不能碰他。他會暴起打人,而且不會留手。腿折了還能接,被他抓碎的骨頭,神仙來了也拚不上。”
就在他二人並頭昏睡的三天中,洛陽幾乎翻了天。
當朝天子的皇兄岐王李昱,在自家府邸中被刺客以一支四羽大箭射殺,同時身死的還有二十多名侍從。岐王府三百多名家妓奴隸趁亂逃亡,東都權貴為之嘩然。
為了安撫皇親國戚,府尹竇敬立刻派兵員駐紮王府,全力抓捕刺客,搜尋逃奴。然而逃走的人如鳥驚魚散,數量實在太多,刺客更是蹤跡難尋,竇府尹一時間顧此失彼,被這棘手的局麵攪得焦頭爛額。
而這些逃往民間的奴婢,帶出來一個聳人聽聞的大消息:原來往年在巡城活動中扮演觀音的美貌少年,全部是被岐王派人擄走的,根本不是什麼“升仙”。受到百姓崇敬愛戴的觀音奴們,被他肆意玩弄殘殺,竟無一人幸存。
與此同時,江湖中人則猜到了究竟是誰有這熊心豹膽,敢於射殺親王。今年的觀音奴並非手無寸鐵的普通平民,而是一名擅長騎射的絕頂高手。這神秘女子統領一群沒有家累、無法無天的狂徒,與岐王這種頂級權貴撞上,結局注定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雖有不少人猜到了動手的人就是騎驢娘子,但她連皇帝的親兄弟都敢殺,倘若有人向官府告密,殘陽院豈能善罷甘休。
青衫客韋訓一人單挑白駝寺三長老,襄助李昱的倀鬼“渡河舟”曹泓身敗名裂,在東都耕耘幾十年的洛清幫隨之瓦解,旁的武林門派自然要好好掂量自己的實力,有沒有這膽量觸她的黴頭。
三日後,寶珠恍恍惚惚地醒了,仿佛從一場漫長而恐怖的噩夢中艱難掙脫。她問了一句十三郎,親眼見過本人平安後,便躺坐在榻上久久出神。
楊行簡聽聞公主蘇醒,趕忙前來問安。見她擦了邱任的油膏後恢複速度很快,紅腫水泡已經消退。隻是原本脂膩玉滑的肌膚,如今整個蛻了層皮,斑駁剝落,傷痕累累,令人十分疼惜。
他記得韋訓的警告,不敢提及她被綁架期間的事,簡單問候幾句後,便提議趕緊離開洛陽。
“如今竇敬全城搜捕刺客,此地不可久留,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誰知寶珠卻毫不猶豫駁回:“不。首惡已除,倀鬼仍在,不把岐王府裡那夥人全部報複回來,我一步也不會離開洛陽。”
聽她語氣堅定不可撼動,眾人沉默了片刻,韋訓輕聲說:“你且歇著,等我找兩個人來值守,今夜我再回去一趟。”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把他們的眼睛都挖了去。”
他不敢問她發生了什麼,隻是深深記得她捅穿李昱雙目的滔天恨意,覺得那是極重要的事。
寶珠緘默一陣,搖了搖頭:“這次不用你。”她抬起頭,望了一眼楊行簡:“輪到主簿動手了。”
楊行簡一臉疑惑不解,指著自己:“我?”
寶珠緩緩點了點頭。
楊行簡有些尷尬,賠笑道:“公主,老臣如今腿斷了,況且就算四肢完好,也打不過王府的門房。”
“沒有讓你那樣,將筆墨拿出來吧。”寶珠一字一頓地說,“我要連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