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轉涼,蓊鬱不減,杜鵑啼囀在枝頭,采擷晶瑩瓊珠。
君晟聽完蔡恬霜的稟告,邁出房門,腰間勒帛隨步子輕晃。
“陌寒,備車入宮。”
清霽月光照在碧砌長梯上,映出青石紋路,如水波蕩開。
更長漏永,君臣二人走在幽靜森嚴的宮闕之中,身後跟著兩排禦前侍衛。
承昌帝笑著給君晟介紹起自己移栽入禦花園的榆樹苗,“愛卿不日就要完婚,等麟兒出生,能在地上跑了,朕這滿園的榆樹也該成熟了。待到春日,榆莢飛花,定會賞心悅目。”
眾所周知,景夫人喜歡榆樹。
君晟撼了撼不算牢固的樹苗,一隻手都能拔得出來。
工部不會有這等失誤,多是天子授意的,也難怪十五年來,沒有一棵榆樹存活下來。
或與“願者上鉤”有異曲同工之處。
承昌帝當年想要的是景夫人的心,沒有強求她入宮為妃,卻在景夫人病重時,意欲撫養她唯一的女兒,承諾會愛屋及烏。
可人心善變,景夫人不信任天子會待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始終如一,更怕愛屋及烏變成病態占有。
景夫人病逝當日,孩子失了影蹤,承昌帝發瘋似的尋找,轉眼將近十五年。
承昌帝背對君晟,輕輕撫摸新樹苗的椏枝,“還是沒有消息嗎?”
“稟陛下,還在尋找。”
承昌帝半開玩笑:“這件事上,朕可斥你辦事不力。”
君晟沒為自己辯駁,而是說起另一件事,河東安撫使上書一事。
各地安撫使兵權在握,為防止他們擁兵自立,朝廷會委任朝臣為監軍,三年一更換,監軍一旦察覺安撫使有反心,需立即上奏朝廷。
大鄞朝,曆代死於安撫使刀下的監軍不少,冤死在監軍筆下的安撫使更多。
河東現任安撫使察覺到監軍動了殺心,提前上書,派人送至通政司,以防天子被蒙蔽。
問題出在監軍身上,已被押解回京。
河東缺了監軍,需要一名朝臣替補上。
聽到君晟提到的人選,承昌帝略有些驚訝,“愛卿覺著,老二能勝任?”
“北邊境安撫使蒙受冤屈,急需安撫,但安撫的同時,還需恩威並施。重臣無暇前往,其餘朝臣威嚴不足,而二皇子年紀合適,擅長應酬,又是皇家子嗣威嚴天成,還可得到曆練,一箭雙雕。”
承昌帝背手摩挲指腹。
次子是賢妃骨肉,賢妃的兄長手握中軍都督府兵權,樹大招風,受皇後和太子忌憚。
兩撥勢力時常較勁兒。
若將次子調離皇城,可免去不少矛盾。
“愛卿提議,深得朕心。老二懶散,該吃點苦了。”承昌帝拍拍君晟的肩,徑自越過,“替朕擬旨吧。”
窮奢極侈的春風樓,舞姬妍姿豔質,歌姬朱唇粉麵,引賓客揮金如土。
二皇子倚在二樓闌乾,橫空擲酒,惹得美人驚叫連連。從德妃那裡受的氣,儘數揮灑酒水中。
那女子是何底細,一個君晟不夠,又來一個德妃?
仗著貌美,男女通吃不成?
腳步虛浮的二皇子揮開攙扶的侍從,酡紅著臉又道:“本殿下的舅舅,正一品左都督,功勳赫赫,卻不及一個新貴文臣在父皇心裡的位置!嗬,笑話!”
正抱怨著,一名侍從急匆匆跑上旋梯,“殿下,通政使君大人攜聖旨前來,您快醒醒酒準備接旨吧。”
君晟?聖旨?
二皇子摑出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傳話的侍從臉上,隨後向下俯看,與緩步走進小樓的君晟對上視線。
兩排禦前侍衛湧入,愉舞驟歇,戛然曲終。
君晟仰頭,晃了晃手中聖旨,“二殿下還不速速接旨?”
二皇子雙拳緊握,忍著火氣步下木梯,跪在了君晟麵前,一瞬間有種被睥睨的壓迫感。
君晟褪去慵懶,攤開聖旨,字正腔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河東安撫使宋葳為朝廷效命三十載,冰魂雪魄,忠肝義膽,卻遭佞臣讒言,險受無妄之災。朕長慮顧後,特委任二皇子慕戚為河東監軍,提督銜,赴河東慰勞良將,賞一以勸百,恩威並施,穩定局勢,三年後回京複職。朕予厚望,勿辜負。欽此!”
看著僵愣住的二皇子,君晟遞出聖旨,桃花眼湛然含笑,在紙醉金迷的教坊中,不風流,勝風流。
“接旨吧,殿下。任重道遠,經年珍重。”
一屋子的親信全都傻了眼。
委任的旨意來得太過急遽,殺得二皇子措手不及,幾乎是目眥儘裂,才堪堪借住燙手的聖旨。
“君晟,為了一個女人,你陰我?”
咬牙切齒的一句耳語,道儘怨與怒。
君晟非但沒有避開他,還靠得更近了些,“是殿下先用了陰招,怎還委屈了?準備準備,擇日出發赴任。”
說罷,轉身離開,麵上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