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一樣細小的泥漬跳到某人潔淨的鞋麵上,慕蓁熹忍不住想笑,可是剛一動作,胸口就傳來撕裂的疼痛。
吳正珩瞪她一眼,遞過來一個藥瓶,“止痛的。”
“謝過爺。”慕蓁熹毫不猶豫,咽下藥丸,“是……特意為奴婢準備的?”
吳正珩跟著抬腳往前走,“是月叢備在車上的。”
不管怎麼說,吳正珩這顆藥還是起了作用,而且他還下了車陪著一同步行,慕蓁熹心裡五味雜陳。
躲過一個又一個泥坑,慕蓁熹打開話匣子,“此處並沒有離官道太遠,觀路上車轍淩亂,應是交通要道,為何沒有鋪建驛道?”
吳正珩拉著她,幫助她跨過一道泥坑,“可瞧見這些石塊了?是之前修驛道的石頭。”
“是因為道路年頭長久,被壓壞了嗎?”
慕蓁熹又觀察了一下,“可是這些石塊看起來質地結實,倒像是新鋪上來的。”
吳正珩嗤笑一聲,“朝中撥款,京中無一泥路,本是良功一件。京知府大人新上任,黨派之爭,滋民憤怒,不少道路皆被百姓摧毀。”
“啊……”這不是和現代的民憤罷工,上街遊行示威一樣嗎?
慕蓁熹不解,“可是為何要毀壞道路,這不是給自己的出行添亂嗎?”
吳正珩的語氣滿是不屑,“百姓能有什麼判斷能力?能看到的,能知道的,都是上位者想讓他們知道的罷了,皆是被操縱的棋子。他們所讚揚的上一任京知府大人,私吞銀兩三十箱,賣官授爵,除了親自動刀子殺人,所做的無一不是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
他冷笑了一聲,“就這,無一人不念他的恩,想著他的好,日日都有人在府衙前跪著,要那位天地良心的京知府大人回來呢。”
慕蓁熹聽得心驚,“為何不將他所做的惡公之於世?還要給他留一個清白名譽,豈不荒謬?”
“荒謬?喜兒啊喜兒,此類事在朝中,比比皆是。”
吳正珩搖著頭,輕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堂堂京知府大人囂張至此,下有人奔走賣命,上自然也有權貴兜底,如何動得了?”
“就無人能將真相披露嗎?”
“何為真相?曲直善惡,全不過是上下嘴皮一動的事情,任由人說。立場皆不同,各為名利生死,怎麼就誰人更高山仰止,誰人就該被踩在泥淖中受人唾罵?全憑心而已,一損就有一得,失的人自然不會咽下這口氣。”
如此,揭開真相的人又能算是壞人嗎?
慕蓁熹捫心自問,心頭隻剩一片荒蕪。
朱紅高門就在前方,慕蓁熹卻停下了腳步,“奴婢不信。”
吳正珩低頭瞧著她,女子麵容稚嫩,水眸明亮到讓人嫉妒,想要摧毀,又聽她道:
“天地方遠,世物千萬,定有仁心純淨之人,為天地立命,為萬民立心。爺且瞧著,這茫茫一生之中,也會有讓人覺得乾淨之物。”
她低了頭,“至於您所講的無常,奴婢也隻能歎一句,爺看破這些,著實幸苦疲憊了。”
吳正珩定定地盯著她,似要將一顆心都捧到了她麵前,朱紅高門之下,一道女聲打斷了他們,“爺,彆讓老夫人久等。”
馬車早就到了彆莊,玄英不願一個人走入莊園。
這裡的每一個人會嘲笑她,挑來挑去,選中五公子這麼一個夫君,不過百日,就被人遣送回來,玄英怎能不恨不怨!
吳正珩抬腳了,慕蓁熹這才鬆了一口氣,以前她怎麼沒有注意過他這樣的眼神?
暗自後怕著,慕蓁熹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了彆莊。
此處彆莊修建風格和尚書府相似,曲水亭台應有儘有,儼然不能稱為莊子,是一座宮殿也不為過。
彆莊裡住著老夫人和大夫人,侍女服裝和尚書府一致,行走其中,慕蓁熹恍然以為自己就是在尚書府。
或許是有大夫人親自管理,這裡的侍女更加懂禮細致,不該有的眼神從不在明麵流露,一路恭恭敬敬地將三人帶到老夫人處。
侍女向吳正珩行禮,“老夫人小憩剛醒來,聞玄英姑娘回來了,想念玄英姑娘伺候,還請五公子稍作等候。”
吳正珩點頭應允,在案前坐下,玄英則跟著侍女一同去了內院。
慕蓁熹打眼瞧著,老夫人將他們晾在此處,獨獨要玄英相伴,實為給玄英長臉,表明老夫人十分看重玄英。
就是不知,指明要她慕蓁熹跟著一起來,到底是老夫人的意思,還是玄英故意的,總之,於她不利就是了。
慕蓁熹後知後覺地明白,她馬上就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這可真是,不給她留些喘息的機會。
典雅的房間內,隻剩玄英和老夫人。
見到一向寵自己、護自己的老夫人,玄英撲通一聲跪地,像是在外麵受儘了委屈一般,聲音哽咽,淚水不停,“老夫人,玄英回來了。”
老夫人探出了手,聲音滄桑,“到我身邊來。”
玄英一路跪著,穿過珠簾,撲進老夫人的懷中,淚水越發洶湧了,“老夫人,玄英做錯了事,丟儘了臉麵,再也無顏活在這世間了。能回來再看一看老夫人,已是無憾了。”
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摩挲青絲,老夫人渾濁的眼中滿是疼愛和憐惜,“傻孩子,老五不要你,我就給你換個夫君,照樣好好過日子,可千萬彆說這些尋死的話來,我老了,可受不了這些。”
“可她們背地裡都在笑話我,罵奴婢沒人要,就該被爺送到庵中,日日受磋磨……”
“我看誰敢!”
老夫人生氣起來,手都在發抖,“我還沒死呢,有我在一天,沒人能欺負你!是不是那個叫喜兒的,我倒要瞧瞧這個喜兒有什麼惑人本領,打從她進入思咎園,就沒消停過!”
玄英忍住哭意點頭,“老夫人,還是您疼玄英,若不是您,玄英可不得被她們活活逼死!”
“小小一等侍女,就敢欺你?”
玄英的眼神帶著怯,“她……她多的是手段,將爺哄得團團轉,若不是她,爺也不會生出要將奴婢遣送回來的想法,要斷奴婢的生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