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些話,你為什麼不讓原穆州親自來同我講?”
“若他開口,我定會如他所願。”
屋內忽然寂靜。
良久,沈思源注視著沈君玉近乎漠然的眸光,終於徹底撕破了偽裝的和善,冷笑:“兄長,原大哥是念舊情,可舊情,也有用完的時候啊。”
說完,“嘩啦”一聲,他將掌中書卷重重甩在沈君玉麵前,拂袖而去。
沈君玉靜靜坐在輪椅上,看著跌落在地的書卷,許久,隻感覺到有一絲涼意漸漸從心口泛起。
不是因為沈思源說的這些話,而是因為他心裡清楚,沈思源能來雲渺閣這麼挑釁他,一定是因為原穆州也在劍宗。
不然,沒有人會給沈思源打開這裡的結界。
可即便如此,先來雲渺閣的也還是沈思源,原穆州並不曾來。
他準備贈給原穆州的新年禮物,至今也未送出去。
半晌,沈君玉略顯疲倦地緩緩閉上眼。
原穆洲,你究竟知不知道這場鬨劇?
如果知道,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
沈思源離開三日後,原穆洲依舊未曾出現,雲渺閣卻又迎來一位客人。
雲素衣,玉衡宗前宗主夫人,也是沈君玉和沈思源的母親。
雲素衣早在沈君玉兄弟倆出生前便是元嬰修士,容貌保持得極好,兩人此刻相對而坐,雲素心看上去更像是沈君玉的姊妹。
對於雲素衣的到來,沈君玉是意外的。而看著雲素衣此刻略帶無奈和責備的美眸,他也隱隱猜到幾分雲素衣這次的目的。
可即便心中失落,但顧念到母親好不容易來探望他一次,沈君玉還是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悅。
相反的,雲素衣並沒有那麼體貼他——
坐下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雲素衣便忍不住語帶責怪地開口:“君玉,源兒剛受重傷恢複,好不容易過年來看你一次,你怎麼還惹他難過?”
“母親知道你病了這些年身上難受,但好歹你是兄長,也該體恤體恤源兒的不易,他如今是宗主,又幫忙穆洲代管部分劍宗事務,你也不要用一些小事讓他煩心才是。”
話裡話外,公然又是一個沈思源。
沈君玉聽完,默然半晌,淡淡抬眼:“母親為何覺得是我招惹他?”
見到沈君玉如此冷淡的眼神,雲素衣不覺惱火:“源兒從你處回來便自己難受了半日,問他他也不說,不是為了你還有誰?他這麼體諒你這做兄長的,你怎麼也不替他想想?”
沈君玉一言不發。
雲素衣發完火,看著此時沈君玉平靜中透著一絲病弱蒼白的側臉,遲疑了一瞬,又有些後悔。
沉默片刻,她換了個語氣,談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似是無意似是試探:“君玉,這麼些年來,母親看你在劍宗住的也不算順心,你想回家麼?”
聽到這,原本一直按捺著胸中情緒的沈君玉終於忍不住,倏然抬眼,神色極為銳利:“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種時候,提出要把他這個被劍宗保護多年的劍尊道侶接“回家”。
這意味著什麼,雲素衣不可能不明白。
雲素衣對上沈君玉這銳利如電的眸光,心頭一顫,差點想退縮。
但猶豫了片刻,她想到沈思源前些日子受傷時的模樣和最近鬱鬱寡歡的狀態,還是咬了咬牙,低聲道:“穆州和思源的事,你難道果真一點都不知道?”
沈君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雲素衣見到沈君玉此刻的表情,怔了怔,卻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一顆心反倒漸漸定了下來。
接著,她麵色還是柔和,甚至帶著一點勸慰,說出來的話卻字字誅心:“君玉,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這麼多年了,你那金丹幾乎已經無法修複了。又何苦這麼一直拖著穆州呢?”
“就算不提源兒,隻當是為了穆州,你也該放手啊。”
沈君玉定定看著麵前的雲素衣,雖然麵上沒有任何太多的情緒流露出來,但他的心已經徹底崩裂,開始緩緩滴血。
他一直知道,自從他重傷之後,父母就開始慢慢偏心沈思源,尤其是父親沈度。
不過他並不在意沈度,因為沈度對他很少陪伴,而在沈思源出生之前,他就是雲素衣的掌上珍寶。
所以即便雲素心後來偏心沈思源,他也能說服自己,隻是因為沈思源如今是宗主,雲素衣難免看重,但雲素衣一定還是愛他的。
當年救下沈思源,他也並不後悔,畢竟沈思源比他體弱多病,中了那一箭,必死無疑。雲素衣也一定會極為傷心。
現在這樣,已是很好的結果。
可沈君玉萬萬沒料到,他心中一直以為隻是有些偏心的母親,此時此刻也徹徹底底站到了沈思源的身邊。
竟然,親口勸他將原穆洲讓給沈思源。
嗬,多麼諷刺。
可最終,沈君玉並未發作,他隻靜靜凝視著雲素衣,麵無表情地啞聲道:“母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沈君玉也還是給雲素衣遞出了最後一個台階。
想讓雲素衣收回那些話。
然而,雲素衣並沒有如他所願。
聽著沈君玉的質問,再望著他那略顯蒼白的麵龐,雲素衣眸中雖有一絲羞慚和歉疚閃過,但很快,她又抿唇硬下心來:“這麼多年了,君玉你也該接受現實了。”
“繼續這麼掩耳盜鈴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你說呢?”
“滾。”
雲素衣瞳孔震了震。
沈君玉眸色如霜,一字一句地道:“我說,滾。”
雲素衣帶著三分倉皇和七分羞惱離開了。
離開之前,她丟下了一句看似提醒卻極為殘忍的話。
她說:“君玉,無論如何,你該清楚。你跟穆州的恩情這麼耗,遲早會耗儘的。”
聽著雲素衣這句話,沈君玉靜了片刻,閉了閉眼,幾乎想大笑出聲。
原來,現在在旁人眼中他跟原穆州隻剩下快耗儘的恩情了。
沈思源這麼說,他的親娘也這麼說。
但——
原穆州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也後悔了嗎?
隻是,顧念“舊情”?
想到這,沈君玉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覺一點點攥緊,蒼白的皮膚上青筋暴露。
良久,他一點點驅動輪椅駛到書桌前,執筆,一字一字,緩緩寫下了一封寄給原穆州的書信。
這麼多年,他自知拖累原穆州良多,怕打擾到原穆州修行,極少跟原穆州通信。
而即便這次麵臨這般羞辱,他寫給原穆州的這封信內容也極為簡單。
——有事相商,盼速歸。
落款是“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