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我會考慮。”
沈思源的眸中在那一刻明顯地綻出一絲動人的華彩,也下意識回握住了原穆州的手。
那時,原穆州明明看懂了沈思源眼神中隱藏的期冀,卻還是沒有鬆開沈思源的手。
可等那夜之後,原穆州冷靜下來,又深深陷入了兩難。
因為他明白,若他這次真的向沈君玉提出了這個解除道侶契約的請求,便再無可能續上。
而他,曾答應過沈君玉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不知該如何抉擇,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直到三日前,沈思源主動提出要去雲渺閣探望沈君玉,他隱約猜到沈思源要去做什麼,卻還是給出了手信。
他的心中迫切地想知道這次兩人對話的結果,卻又極為矛盾。
他想知道這麼多年來,沈君玉還在意他麼?
是否願意為他的突破暫時解除道侶契約?
若真是如此,他這麼多年的付出也算沒有平白錯付。
卻又忍不住想——若沈君玉真答應了,他日後該要怎麼選?
所以,在沈君玉和沈思源在雲渺閣中交談的那一夜,他就在雲渺閣外的長亭前等著沈思源回來。
直到,深夜,沈思源冒雪紅著眼眶出現在他麵前,一臉歉疚和無奈地低聲道:“原大哥,抱歉。但我儘力勸過兄長了,他不願,我也沒有辦法了……”
那一刻,在大雪中,原穆州聽到了自己那向來堅不可摧的道心輕輕破碎的聲音。
他也終於,在心中做出了選擇。
既然沈君玉這麼在意這麼虛無縹緲的名分,那他就給到底吧。
但,也僅此而已。
·
思緒緩緩飄回,原穆州收回落在無儘天穹上的空茫目光,提步,朝雲渺閣內走去。
原穆州到的時候,沈君玉正在把素日所用的占卜玉簡收攏到匣子中。
見到原穆州頂著一身風雪,神色淡漠地出現在雲渺閣門口,沈君玉微微怔了一瞬,放下了手中的匣子。
他驅動輪椅行至原穆州身前,感受到原穆州身上壓抑清冷的氣場,他什麼都沒說,隻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想替原穆州拭去那微微緊蹙的眉心間沾染的雪花。
若是往日,沈君玉這般,原穆州多少會和緩些神色,握住沈君玉的手,同他低聲說上幾句話。
誰料,這一次,原穆州隻一臉淡漠地輕輕彈指——
光華流轉,他灰白鶴氅上已整潔如新,不染塵埃。
沈君玉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穆州對此視若不見,他就這麼徑直越過沈君玉身側,走進屋內,停在了不遠處供奉三清道祖的香案前。
“你有何事要說?”
原穆州背對沈君玉,語氣清冷,不帶一絲波瀾。
沈君玉坐在輪椅上,靜了片刻,默默將取出的手帕收入懷中:“前些時日,思源和母親來看過我了。”
原穆州閉了閉眼,語氣中藏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厭倦:“我知道。”
原穆州這三個字一出口,沈君玉隱忍已久的平靜瞳孔終於狠狠顫了一下,蒼白的手指也不自覺一點點攥緊了輪椅扶手。
原穆州知道?
他知道什麼?
是知道沈思遠和雲素衣勸他的那些荒唐內容,還是知道沈思源在他這受了“委屈”?
此時此刻,沈君玉倒寧願是後者。
於是他問:“穆州你果真知道?”
短暫的靜默後。
原穆州仍是背著身,神情漠然地凝視那香案前的三清像,隻用一種極為冷淡平靜的語氣道:“今年長老們逼得緊,思源四處為我奔走設法,想替我突破。前陣子又為此受了重傷。”
“他也是實在太累太辛苦,又關心則亂,才同你說了那些話。”
“你不必當真,也不要為此傷了你們兄弟情誼。他畢竟是為了我和宗門,還受了傷,而你什麼都沒做過,就不要怪他了。”
原穆州這些話一句句說出口,語氣極為輕描淡寫,可在這寒冬臘月,卻宛如一根根冰針,直紮入沈君玉早已麻木的心底。
最後這句話落定的一瞬間,沈君玉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兄弟情誼?
原穆州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麼?
可看著此刻原穆州筆挺如鬆的修長背影,沈君玉又知道,原穆州是清醒的。
雲渺閣內,一片寂靜。
都能聽得清屋外風雪的嗚咽。
沈君玉久久凝視著原穆州的背影,似乎想要透過這個背影看穿原穆州的真實想法。
可越看,他的心就越冷,也越沉。
但此刻,想到原穆洲話中的內容,沈君玉還是想替自己辯解,他靜了片刻,隱忍道:“穆洲,我知道思源辛苦,但我也並非什麼都沒替宗門做過,你可知道,當年——”
“夠了。”原穆洲忍無可忍,沉聲打斷了沈君玉的話。
他長眉緊皺,臉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寫著‘你太無理取鬨’:“太久的事不必再提,我並不是怪你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你懂事些,至少不要再讓我們替你操心了。”
沈君玉愣住了,也在這一刻,他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們?
什麼時候,原穆洲已經和沈思源成了我們?
所以……原來雲素衣和沈思源說的都是真的?
原穆洲和他真的隻剩下“舊情”,畢竟,此時此刻,他連‘我們’這兩個字都徹底失去了。
長久的茫然之後,沈君玉心頭僅存的一點火光終於熄滅了。
但奇跡般的,沈君玉又平靜了下來。
因為有些事,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反而比蒙在鼓裡更能讓他清醒。
刀子刺進皮肉的那一瞬間最痛,可也就這麼一刻。
總好過日夜無止休的淩遲,看不見未來,卻還想掙紮……
就在想清楚的這一刹,沈君玉再次抬眸,靜靜看向原穆州冷漠的背影,用一種平靜到極致的語氣,問出了那句他從前從未想過要問,也絕不會問的一句話。
他問:“穆州,你想和離麼?”
空氣再次沉寂下去。
這次的沉寂略有不同,帶了一絲絲黏稠滯澀的暗潮湧動。
可很快,這暗潮湧動就結束了,原穆州終於回過眼看向沈君玉,露出了進門之後露出的第一個表情。
他蹙了一下修挺的劍眉,隱忍卻帶著幾分倦怠地道:“君玉,我答應過你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你不要多想。”
沈君玉隔著燈火,遙遙看著原穆州臉上的表情,忽然一顆心就靜了下來,竟是並沒有覺得半分失落,也沒有任何得到了承諾的欣喜。
隻覺得: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沈君玉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到過於坦然,反而使這分平靜生出幾分悚然的詭異感來。
原穆州眼皮輕輕跳了一下,不知沈君玉為何如此,正欲開口——
沈君玉忽然再次抬起眼,靜靜看向他:“既然如此,那,穆州你願意發誓今生除我之外,再不娶任何人麼?”
原穆州微怔,接著他心頭就緩慢地生出了一種極為黏膩的積滯感,這種感覺,無時無刻不讓他倦怠異常。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沈君玉。
用沉默,做為一個冷淡的拒絕。
然而此刻的沈君玉,注視著原穆州近乎漠然的眼神,卻並沒有一絲不悅露出。
良久,沈君玉淡淡一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