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回燕都是如今的唯一選擇。
明慕吹乾紙上的墨跡,將幾張信紙放回信封,隨後封口,預備在下一個驛站找人寄出去。
“或許過幾天,他就要來了,你不親自和他說?”肖曉靠在窗沿,身後背著一個行囊,他已準備好,要同明慕一起去燕都。
明慕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開口:“沒時間了,寫信是一樣的。”
他們都知道對方說的是誰。
蒙城是西北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既不靠近最前線,也不處於大後方,位置不尷不尬。偏偏是這個地方,讓明慕遇見了渾身浴血的少年將軍,二人相識數載,互生情愫。
後來,明慕才知曉,那少年將軍是臨西王府的世子。初代臨西王與太祖共同打下江山,後來分西寧府作為封地,囊括後世的甘肅、青海一帶,海拔較高、百姓較少、土地貧瘠,又與戎狄接壤。現在朝中對西寧府采取的多為防備而不是拉攏,在朝中地位尷尬。
如今他們的身份更是天差地彆,以後不一定能相見。
肖曉覺得挺可惜的:“若是那群大臣晚來幾年……”
明慕乾脆利落得多,他同任君瀾相識已久,未曾互訴心意,最多是互相暗戀。雖有不舍……難道他還真如肖曉所說,將人強行召去燕都嗎?
那是折辱。
二人隨意說了幾句,下樓後,見到一樓等待的官員們,默契地停止了對話。
外麵的車馬都已準備好,路上所需的物品也都準備齊全,隻等上路。
車隊裡,最後那輛馬車顯得格格不入,較普通馬車更大一圈,需六匹馬,不僅如此,車廂、韁繩連同拉車的馬匹,都是嶄新乾淨的,和旁邊幾輛灰撲撲的馬車格外不同。
不用說,這是專門給明慕準備的。
季肅引著人到馬車前,還有些慚愧:“按理說,本應讓殿下使用親王儀仗,但來時匆忙,隻能請殿下將就。”
這還叫將就?
明慕都有點不太敢上車了,微微退了一步,禮貌推拒:“隻是趕路,用不著這樣,我同諸位大人擠一擠。”
季肅已至不惑,家中子侄向來害怕他,不論是誰都不容情麵。此時,他卻像那種偏慣家中小孩的慈愛長輩,深鎖的眉心都舒展開,語氣緩和,似乎還帶著一□□哄:“從蒙城至燕都需一月呢,自然要以舒適為主,車廂大些,殿下也能舒展開。”
明慕疑惑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滿是不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他是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不受寵皇子,值得朝中重臣如此真情實意嗎?
“大人,我還有兄長在世嗎?”他換了一個問題。
季肅隻以為是明慕心性純善,惦念其他兄弟姐妹,於是回道:“除大長公主外,殿下還有一位兄長在,封號為周王,如今三十二歲。”
“為什麼是我?”明慕追問,本朝有兄終弟及的傳統,但以嫡長製為主,若無嫡子,便立長子。他還有兄長在世,怎麼會輪到最小的幼子?
“自然是因為,殿下有大才——”
話剛出口,對上殿下越發疑慮的目光,季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不知如何彌補,不由得苦笑:上天賜予的這場夢,到底是福還是禍?
為什麼讓一眾三品以上的大臣提前得知了盛朝的命運,又不能宣之於口?
於現在的殿下而言,他們身上都打著先帝親信的標簽,想獲取對方的信任極難。
“算了,既然準備好,便直接出發吧。”明慕不清楚這些大臣的表忠心話語是否真心,乾脆不去自尋煩惱——大家未來隻是同事而已,何必追根究底?
正預上馬車時,身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明慕心有所感,立刻回頭。
馬蹄聲逐漸減緩,最後在他麵前停下。
“我來遲了。”
任君瀾翻身下馬,將人牢牢地禁錮在懷中,貼上明慕的側頸,感受到頸脖下的跳動,以及對方身上的淺淡香氣,竟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回來了,從那個明慕早殤的夢中回來了。現在這個會說話,會和他擁抱的少年明慕是真的;那個躺在金碧輝煌的棺材裡,滿身死氣的明慕是假的。
“……沒有,剛剛好。”
明慕聲音艱澀。
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若是見不到任君瀾也沒什麼,事發突然,王府與蒙城之間路程又不短。可真正見到對方,才知道,他心裡其實是期待的。
如今預想成真,明慕心中隻有欣喜,埋在任君瀾懷裡,悶聲問:“你……你怎麼知道?”
“前些日子,有燕都官員從西寧府經過,我想到了你。”任君瀾微微鬆開了懷抱,碧綠的眸子宛如幽潭,確保明慕時刻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不能心急。他對自己說。
現在他們還沒有相知相許,若是太過心急,反而會嚇走明慕。
“若你要回燕都,或許會人手不夠,所以擅自準備了……一些東西。”任君瀾越說聲音越低,警惕地看著那些陌生的燕都官員——在他看來,所有的燕都人都是不可信的。
明慕見任君瀾孤身前來,也沒有包袱,有些好奇:“是什麼?”
“我準備了親衛和儀仗……”任君瀾的聲音湮滅在逐漸逼近的隆隆馬蹄聲中。
下一刻,一隊全身輕甲的軍士從城門進來,儀仗拉不進來,隻能暫時停留在城外。